老家·老奶奶

在现代生活中远离了，久违了，但总会回过头，和时间和解，看到老家和老奶奶站在来处，养大的孩子走远了，就养着疼爱过他们的小山和小河，这像一帧箴言锯痛了灵魂。

                                                 ——题记

老奶奶撑开黄土的天

那天早晨，我有了胳膊和腿

开始从老奶奶两裆之间

爬了，四爪着地的爬了

朝前朝后，是狂野的小狗

是驯顺的小牛犊

我在家人笑语和埋怨中

蹿动成了一个土锤

小头颅顶起黄土，又抖落黄土

老奶奶把我架在他的脖子上

豁然向世界宣扬

农民的娃顶起黄土的天

土头土脑土话，一派落伍

我在当今缤纷的世界上

做事情活人，改不了这个秉性

有风去时，有雨来时

我浑身掉着土渣子

老奶奶放牧了

芽尖尖冒起，老奶奶出门放牧了

鞭痕清亮地划了大半圆

一群羊和一个羊崽占山为王

站在高处，羊们憨朴地昂头看天

我吊着清冽的鼻涕落草

雾和风争着刷山野的存在感

麦黄色消褪，老奶奶下地耕耘了

和牛和弯木犁匍匐向前

牛崽跟成了他们的影子

这叫下苦的命，落泪是金

那蹄印一一留在沟垅

日月雨水便来安寨扎营

从此一生，我就一步一行手脚踏实

人们谈论风水、血脉

我伏在老奶奶身旁，上升的晨光

如鞭，如犁尖

抽打起我身上的膻气

拨弄我脚下的根柢

老奶奶记得

老奶奶记得儿女在这屋子里

可锅空着

碗是空着

老奶奶记得儿女出了门

院子空着

天是空着

老奶奶记得儿女出了远门

村口空着

路是空着

老奶奶记得儿女长大后走了

叫唤空着

闻听空着

老奶奶转悠

清晨，柜子支吾地说

衣服晃晃

摇摆着挂了几件

中午，鸟儿支吾地说

阳光晃晃

阑珊地堆满地上

傍晚，枝头支吾地说

风儿晃晃

向前旋向后转

入夜，钟表支吾地说

腿肚子晃晃

转悠久了的疼

老奶奶念叨

咱山尕

枕在后脑勺

把天划了个半溜子

咱泉尕

揣在怀里边

人老八辈没有断过头

咱麦子尕

满手地掬着

啥年月都是金颗颗

咱窑洞尕

冬天暖夏天凉

活成了个真神仙

老奶奶想着

老奶奶想着东边的儿子

头还偏痛不

鸡儿呜呜叫亮了天

老奶奶想着西边的女子

茶饭少了不

羊儿咩咩牧在青山

老奶奶想着南边的孙女

还哭鼻子不

狗儿嗷嗷寻到了窝

老奶奶想着北边的外孙

还尿床么不

猫儿喵喵追尾巴逗乐

老奶奶这阵儿剪纸

这阵儿，老奶奶指尖是呼与喊

纸头上有了气息，跳动着

过去的故事和属于明天的梦想

这阵儿，老奶奶剪口响亮了村庄

纸条飘逸成袅袅炊烟

系着了山路和一地庄稼

这阵儿，老奶奶手臂弯成一道河湾

纸片落成了淅沥的雨滴

打湿了天堂的光芒地狱的影子

这阵儿，老奶奶剪成了生命树

叶片翻飞成了鸟儿

枝杈结出儿女的果子

老奶奶过年

一副老奶奶的对联

儿女们看到

千里路上桃红柳绿

一碗老奶奶的热汤

儿女们喝着

上下身心淋漓灌通

一腔老奶奶的话语

儿女们坐下来

春风里有扯不断的根

一条老奶奶的被子

儿女们盖过了头

新的日月厚实地铺开

老奶奶的家

老家有一条老路

小时候曾经拐了的脚踝，今儿

才能踏向那前程远近

老家有一条老树

小时候采摘果子的手，长大后

才懂得了天下有无

老家有一座老屋

小时候焐热的身子，这阵子

才担负得人间炎凉

老家有一个老奶奶

养大的孩子走远了，就养着

疼爱过他们的小山和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