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黄土山洼起伏的天
王韶华
当人类大步向前,谁的脚尖还能感念土地;日
子布满了金灿,谁的目光还能瞥见庄稼生长。然而
谁都会在场一个事实,每天囿于生命而张口吸食。
——题记
这里,世界的低处
天空喉咙吼出一声雷
风是深一脚浅一脚撩下了脚印
这塬这坡这坳的黄土
农民弯腰头顶着,紧紧跟随的
麦子谷子大豆玉米高粱
那个个额头光亮生动
农民、土地和庄稼促膝在岁月
农民说,跌死挪活的望想
土地论证,一粒籽种蘖生十万穗头
庄稼无言,一切在生长之中
自始至终是生命的必然王国
这里,是世界的低处
这里,是生存的根由
农民和土地有永久的契约
——庄稼是命
务做好了,山洼的天高着
稍有耽误便就塌了天
北方,捧住麦子
雾气抬高山峁拉低了沟岔
耕月,耘星,种日
一行行麦垅如织
千里万里雪飘是词语纷披
田畴是偌大的信封
装下麦子晶莹的梦境
臂弯,翻滚过去翻滚过来
麦子的海,三春
穿过汗珠是一支歌
麦芒熟透了熠熠光采
上帝的马车碾过
大自然辉煌的典礼
谁敢轻慢这黄土坡起伏的传奇
北方捧着,一穗穗麦子
照亮了人世间
大地,谷穗低垂
很有文化的那种
伏羲手指攥住第一枚黍
公刘捏着捻着是粟
每每初春的鸟鸣:布谷
生得渺小,长得卑微
黄泥土怜悯地相拥怀里
头颅低垂,大地的思想者
庄稼人低头躬身的样子
怎么叩拜,这社稷之神
黄钟之沉重四方之气象
加上步枪,叫那支伟大的部队
拼写金色籽粒的现代史
它的籍贯是村庄
那一夜响到明的梿枷声
那石锤的撞击声,那铁锅
熬成透亮黏稠的味道
豆子,一个家族
没有一点斯文半屡霸气
却活出了个性风采
它呆头呆脑的呆在阳光里
它小手小脚逗弄一场雨
它袅娜身姿随风婆娑起舞
它打开叶之门,好朋友蜂儿来访
它在枝杈路口,叫花心喊住
这是一个憨朴而活泼泼的家族
红小豆绿小豆在父母汤勺滚动
黄土面目的黄豆跟着阿哥走西口
黑不溜秋的黑豆一股子豪胆侠骨
铁豌豆抛打得鬼神泣邪恶溃败
这落地生根的音符节律
枝枝蔓蔓不尽的乡愁
很多口唇誉这是黄金高钙
可用心灵丈量一枚豆子的生命厚度
当奏响时光的进行曲
这个队伍向太阳
它们浑身渐次挂满豆荚
如层累的扁舟,在风雨中
载运饱满颗粒的秋天
玉米,活得自在
田野是舞台
生长是精彩的表演
舒展很多手臂,如飘然的云
扭动妩媚的腰肢,如流动的水
这么洒脱,倜傥
这玉米活得自在
一个脚窝就是故知之处
一个眉眼就是脉脉含情
一个相拥就是倾吐衷肠
一个白日就是风流做爱
瓢虫惊呆了,蝴蝶嫉妒了
在这玉米扬花的时节
一生一世要修成正果
怀里抱起硕大的玉米棒子
是仿那七级浮屠的建造
从西域一路跋涉而来
咀嚼纷披的岁月甘苦
便周身生出金碧的牙齿
咬住了秋天的风致
高粱,岁月里红
红高粱,在一场战争中红过
在几番平凡岁月里红了
起伏跌撞,但坚定地
斜倚的剑,磨砺在雨滴
削掉周遭的风尘
削掉内心的浮躁
那很骨感的秆儿
树立端直的魂魄
无论生涯的远长
昂起成熟的头颅
从血液抽出红
在生命抽出火焰
点燃田野的霞彩
红高粱,颗颗粒粒
红遍了日子
红的烂漫,红的透彻
苦荞,苦命的荞
地里的苦荞麦垂下头,眼角噙泪
妈妈的棺柩走得很慢
灵魂的风掠起那些叶子的绿痕
墓碑字迹雕刻得孜孜矻矻
妈妈,你的名字
咋叫苦荞麦
妈妈把苦荞麦种子撒在沟岔山边
它生不逢时,刚露出幼小的叶片
叫五月毒太阳烤蔫了,瘦长的
茎和秆被七月狂风捶扁了
碎密的花朵多像含泪的血滴
雁啼霜重的十月,它怀抱着
九棱黝黑的籽粒匍匐,稍微舒展
一派生气淋漓而妖冶的风姿
这是命苦、柔弱而要强的苦荞麦
妈妈把粉白粉白的苦荞麦面
做成可口的饭食如甘饴
满足垂涎的口舌,给了
饥肠、筋骨和生命的滋养
是苦涩日子耀眼的星辰
就连它剥离的壳,装入枕头
也是摇曳美梦的黑珍珠
白夜很长,恍惚元宵晚的光灿
妈妈手里捏弄苦荞麦的面团
是儿女生肖马牛羊猪
头顶亮起灯盏
照耀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