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踪博山古道行

   清平乐·独宿博山王氏庵
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
屋上松风吹急雨，破纸窗间自语。
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
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
读辛弃疾这首词，心里的感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辛弃疾戎马一生，奔走国事，42岁被免职闲居上饶时，竟然在广丰博山古道上一个荒凉破败的农家茅屋内住宿。这在他的内心肯定是感慨万千的。
起先我对辛老夫子这首词感兴趣的并不是博山，而是“鼠”，即“绕床饥鼠”。在我读过的诗词中，写“鼠”较有名的诗是唐朝诗人曹邺的《官仓鼠》。一句“官仓老鼠大如斗”让我兴趣顿生。读完这首诗我才知道，这首诗里的“鼠”，讥讽的是当年那些贪暴腐败的统治者。而辛老夫子词中的“鼠”却是真实的鼠，而且是饥鼠。到后来读完了这首词，也对辛老夫子当时独宿的地点环境和心情感受有了一点了解。于是便产生了走博山古道寻踪的愿望。

一
春分时节好时光，风和日丽，很适合出行。然而癸巳年二月初九的春分日却是一个凄风苦雨天。辛老夫子的这首独宿博山的词本就意境凄切，若又挑上这么一个凄风苦雨的日子去走博山古道，那不真的要折煞人了。
天助人也。癸巳年二月十一，天放晴，地升温，我于当天上午10时整装骑自行车出发，向着广丰博山逍遥悠闲而去。
一个冬天没远足了。今天骑着自行车，沉浸在春意浓浓的景色中，虽然全身心都感到惬意，脑子里却总在叠映着辛老夫子的词句。茅屋，饥鼠，蝙蝠，油灯，破纸，松风，急雨，布被，这就是当年辛老夫子秋宵历经博山的印象。想到这里，我的眼前总会浮现出在四处透风的小茅屋中，一个无奈的，斜靠在破床头对着油灯不断叹息的古人形象。这确实是给人一种凄凉困苦的感觉，也让人对他产生一种莫名的怜悯。然而当我到了一个叫寒婆岭的地方，我却又有了另一番感受。
这个寒婆岭，得名于在很久以前一个冰雪风寒的日子，一个孤苦讨饭的老太婆在上这个坡时，因寒冷饥饿而死。我站在寒婆岭上，眼前竟然幻影着冰雪的古道旁卷曲着一具僵硬的尸体，身子不觉打了一个寒颤。于是我想，辛老夫子的经历即使让他感到凄切，却比这个寒婆幸运多了，他毕竟没因饥饿寒冷而死……
一路悠闲骑着，一路胡乱想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博山能仁寺的山门口。

二
博山能仁寺就在博山，当地人一般都称其为博山寺。进了博山寺的山门也就到了博山地界，我进入山门后就向着北面纵深方向骑行。一路上春光无限，松树虽多，却全然没有“松风吹急雨”的意境。辛老夫子感受是在秋宵，当然我就不会有“破纸窗间自语”的意境了。
看着满山的松树，我又在想着“屋上松风吹急雨”的情景。我在农村里生活过多年，一到秋末时节，山野的松和山野的风都很让人关注。因为这时天气正由暖变冷。傍晚时分，山风一起，满山的松树颤抖，呜呜作响，看着乱舞的松枝，听着呼啸的疾风，让仍然身着秋衣的乡民们顿感寒意侵体，他们知道第二天要打霜了，所以农村的人把这叫做起霜风。从暖到冷，季节给人的往往是一种凄凉的感受，辛老夫子在秋宵听到屋外的松风吹急雨，想着自己曾经的戎马生涯和眼前的处境，自然也就产生了一种“华发苍颜”，报国无门的凄切感受。
我骑行在春光里，与辛老夫子当时的处境不同。季节由冷变暖，人们的内心往往是对未来充满向往。看着松树上的花蕊已有一寸多长，我又想起了民间的一句谚语，“松树心一寸，大大小小都要睏，松树心一尺，大大小小都要吃”。想睡能睡，想吃能吃，这就是春给人们带来的希望。辛老夫子在春天也同样是心情欢畅。他在春天写的一首《鹧鸪天》中说，“着意寻春懒便回，何如信步两三杯，山才好处行还倦，诗未成时雨早催”，不仅如此，他还春心大发，自寻乐趣，“谁家寒食归宁女，笑语柔桑陌上来”。这时，他没有了那种“松风吹急雨”的凄凉感，而是有着一种“诗未成时雨早催”的得意感。
正乐颠颠地骑着想着，猛抬头，博山寺已隐隐地出现在眼前。我本只是要走走博山古道，并非是特意要朝拜博山寺。可是看到博山寺时已经是午时12点多，两个多小时的边骑边摄影已让我感到饥肠辘辘了。饥饿的滋味是难受的，饥鼠都不顾及辛老夫子需要休息，绕床窜行觅食，何况人呢。于是我直朝寺庙方向骑去，该吃午饭了。

三
博山寺地处僻静山村，若非开光朝圣之日，寺内外是没有做餐饮副食生意的。我知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便找到寺庙的饭堂，向师傅们分一碗斋饭吃。来到饭堂，已过开饭时间，师傅们还是热情地接待了我。
这顿斋饭很简单，一春笋，一咸菜，一菜心。菜虽是冷的，饭却是热乎乎的，而且饭菜管饱。也许是饿极了，我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着。
吃饭时有点兴奋，便想与饭堂里的男女师傅们聊聊天。可是这些师傅们却对我说吃饭不能说话，这是规矩，有话吃完饭再说。讨了个没趣，只好安静地吃饭了。
吃饭不能说话，但脑子却可以想事情。于是，边吃饭我又边想，这辛老夫子真有点自私。饥鼠绕床，说明辛老夫子是带着吃的东西睡在床上，饥鼠闻香而来，为什么就不能分点给饥鼠吃呢。蝙蝠翻灯舞，肯定是灯火周围有不少蚊蝇，蝙蝠是来进餐的，为什么要烦这些蝙蝠呢。只觉得自己烦恼，可饥鼠和蝙蝠们觅食却是生存大事啊。孰轻孰重明摆着，有必要烦它们吗……
就这样乱想着，也不知道自己吃了几大碗饭，只觉得煞是好吃，似乎感到这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么爽心的午餐，真有点后悔早怎么就没想到来当和尚啊。
饭后，当着师傅们的面，我往功德箱里捐了香火银子，所以这顿斋饭我还是吃得心安理得的。

四
菜足饭饱之后顿觉精神倍增。于是在寺庙里参观了一番，拍了一些照片。
走出博山寺正打算继续我的博山古道行，却遇见了一位遥远老家的年轻老乡，这位小老乡的妻子是本地人，今天因事来博山寺。小老乡是当兵离开老家的。闲聊中他流露出对军旅生活的留恋。
辛老夫子也是当兵的啊，它不仅仅只是留恋自己的戎马生涯，词语中还透露着一种不平和愤慨。你看辛老夫子的词句，“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做梦都在回想征战塞北，吏治江南的往事。就是在单薄的布被中被冷醒了，还眼前幻影着万里江山。辛老夫子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忧国忧民。
不过孔老夫子却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也是，辛老夫子也是多虑了，你有吃有穿有得玩，心里有什么不平呢。你坚持抗金，到头来金人和汉人都是情同手足的中国人，你又是何苦呢。

五
告别小老乡我又继续我的博山古道行了。
博山寺门口是个三叉路口，南面是我来的路，向西是去溪边村的路，向东是去金山寺的路。我曾从青金村到过金山寺，听说从金山寺翻过青金山就可到博山寺。由于时间的原因，我那次到了金山寺后，并没有再往博山寺方向走。于是这次我决定走金山寺方向的路。
离开三叉路口就是一个陡坡，在坡上，整个博山村都呈现在我眼前。我又想起了博山，到底哪座山叫博山。在寺庙中我曾问过庙中师傅，得到的回答几乎都说寺庙后面的山就是博山。其实我知道寺庙后面的山叫梵王山，看来这些师傅们也真是超凡脱俗，只知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了。
博山的山形像一种香炉。传说海上有三座仙山，分别是蓬莱，博山，瀛洲。这种香炉又形似这三座仙山之一的博山，故名叫博山香炉。而广丰的这座山也就取名博山了。所以我想博山一定是座圆形的山峰。于是我便站在坡上环顾四周，企图找到博山峰。
正当我在环顾的时候，从博山村里走出了一位老农，从老农那里我得知，现在的博山寺是后建的，原来的博山寺就在博山山下。而博山就在我上午进山门来的路边一个大水库后面。我回过头望着过来的方向，似乎都是圆形的山峰，也不知哪座是博山。
博山无法确认，但博山村就在眼前。望着这个小山村，怎么也和辛老夫子当年的描述联系不起来。听老农说，原来的博山村比现在大，因为这里太偏僻，很多人都搬迁到山门外交通方便的青桥村去了。我问博山村有王姓吗，老农说我们村的人姓林，没姓王的。辛老夫子住的是王氏庵，博山村没有王姓，那么王氏庵肯定不在博山村。老农告诉我，王姓只有山外的青桥村有。青桥村位于广丰至上饶的古道上，是这一带的大村庄，又是在古道通往博山的路口上，我心里想，或许王氏庵就在青桥村。
我以前登青金山到金山寺时有过许多不解之谜，今天寻踪博山古道我脑子里又产生了一些不解之谜。辛老夫子把破窗纸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拟人化，想象成是“破纸窗间自语”。我何不能把自己脑子里的不解之谜，想象成是辛老夫子留给后人们的神话故事呢。

六
离开博山村朝着青金山而去，一路上景色越来越美。我到过青金山，青金山以漫山碧绿，四季青翠欲滴招惹人。而在春天，万绿丛中有各种色彩的山花点缀着，更是迷人。由于上山坡陡，加之也想好好饱览这大好的春光，于是我推着自行车在这山道上漫步着。
转头四望时，发现一簇簇白花煞是好看。上饶人把这花叫作山楂花。花朵不大，在山野中它的洁白很是诱人。而且山楂花开在初春的山野，在嗖嗖的劲风中默默地迎接着春天的到来。辛老夫子在一首词中曾经写道，“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走在这山野古道上，我觉得这些山野的花不惧风雨，绽放迎春，都是大自然的骄子啊。
如果说洁白的山楂花是大自然的骄子，那红艳艳的杜鹃花就是大自然的娇女了。当我上坡时，绿茵丛中的杜鹃花一跃入我的眼界，我竟幻影成灌木丛着火了，定神一看才知是红杜鹃。这让我想起白居易的诗句，“玉泉南涧花奇怪，不似花丛似火堆”。用杜鹃花来比喻爱情，那更是不能再火了。
人们常用“鸟语花香”来形容春天。是啊，鸟和花都是大自然中的生命，鸟语花香是生命的呼唤，是生命的交响曲。春天走在这少有行人的博山古道上，真的体会到了大自然给我的恩赐。辛老夫子为什么要在秋天来博山啊，睡在布被里还被冷醒过来。如果春天来你不就会春风得意，心旷神怡了吗。

七
在醉人的春风陪伴下，我来到了青金山上的金山寺。我曾到过金山寺，寺庙内供奉的是汉高祖刘邦的神像，左右各列神，鬼，道，佛的尊像。这座寺庙是村民自建的，不知其宗何派。当时只觉得有点神不神，鬼不鬼，道不道，佛不佛的。这次来到这里，寺庙正在大动土木，我也就没进庙门。
在寺庙前的山道外沿，建有凭栏石墙。我依仗着凭栏向山下眺望，田园风光尽收眼底。嫩芽枝头，鸟雀远啼，水塘明镜，田野彩屏，好一派春意盎然的画卷。回过头看着走过的博山古道，何处寻踪，寻踪何如，人耕劳作，江山依旧。辛老夫子最后也识趣地“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下山的路很陡，我捏紧刹车悠悠地骑下山，经过青金村来到信江边的冬泳基地，又开始了我每天坚持的游泳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