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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唸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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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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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悠长

年味悠长

文/邵念荣

过年,是春节的俗称,是民间最富有特色的传统节日,在我们的成长经历中非常重要。从乡村到集镇,从集镇到城市,然后再到另一个千里之外发达地区的城市,过年的经历与我的人生经历密切相关。许多过年的陈年旧事想来是很有趣的,是一种生命观照,包含一种特别怀念和感恩的情意。

小时候,家里贫穷,人口又多。逢年过节,就像家里来亲戚,“喜鹊叫,亲戚到,大人鼓嘴伢子笑”。对家长来说,过年是一道关,所以叫年关。过年,一般就是指除夕和正月初一。村里人过年,早就开始了。喝腊八粥、祭灶神、扫尘、发馒头、做豆腐、做坨子、贴春联、搓汤圆等等,所有的忙年,必须除夕前搞掂。所谓“三十晚上见皇上,没日子了”。

平时是没有新衣服买的,到了过年才会提早扯点布料给裁缝做。凭票供应的年代,有“小孩小孩你莫哭,派你布证一尺六”的说法。姊妹多有一个好处,平均养育成本较低呢。一条裤子,老大穿了给老二,老二穿了给老三,“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再三年”。除了老大,谁的衣服没补丁,就谁得父母的宠。做父母的,也想把“一碗水端平”,没那个条件啊。冬天的棉袄棉裤自然是要准备好的,漏了“白油渣”自是正常。过年了,至少新添个“面子”。那时候,冬天经常下大雪,河面经常封冻。“一冬无雪天藏玉”,不是好事,都希望下大雪,“瑞雪照丰年”,庄稼有个好收成。

腊月二十四要送灶,希望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所以,二十四之前要扫尘。不像现在的水泥墙面,那时候的土块墙和篱笆屋顶,灰尘很多,还结了很多蜘蛛网。扫完尘,才能贴年画、门对子和挂浪。准备的年货一般包括面果子、云片糕和葵花籽,象征性的买点为了招呼人。然后,蒸馒头、炒米和做豆腐。不过,不是每家都做得起豆腐的,尽管孩子们都很盼望。一般都是与别人家搭伙弄一点。平时,连豆腐渣都是好东西,与咸菜一起烧是美味佳肴。

蒸馒头是件很严肃的事情,不能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平时是吃不到的,所以,前面几笼很快就会被瓜分。孩子一高兴就说大白话,一不小心说错了就会挨打,说是提前给“压岁钱”。也不仅是蒸馒头,进了腊月,直到整个正月,都要谨言慎行,不能说“完了、没了”之类的话,更不能“能人多劳”,打碎碗碟,或是其他可能带来“晦气”的事情。也许是图个节庆,穷人无灾就是福啊!小孩的嘴哪能管得住,所以,请人写春联时一定要写上“童言无忌”,或是“姜太公在此,百言无忌”。据说,女人是“阴口”,也不宜多说话。如同女人吃饭不上桌子,是典型的男尊女卑和重男轻女。

到了除夕,要贴好春联,搓好汤圆,然后用红纸封好门后守岁,等待新的一岁的到来。那时候有三十晚上爬门头的说法,有说是矮个子可以长高,还说小孩子可以管住以后尿床。我们的村子大约到八十年代后期才通电,更谈不上看电视。所以,都是在零点之前进入梦乡,然后,在一片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醒来。边放鞭炮边开门,煮好汤圆后再放鞭炮,一家老小起床后开始吃“元宝茶”。

有一年过年,大年初一清早,母亲正准备去煮汤圆,发现汤圆不见了一大半,仔细一看,才知道是被老鼠搬走了。老鼠调了“兵力”,可能忙了一个夜晚。贫穷的光景,老鼠也来凑热闹,过个年不容易。据说,那一年,家里运气果然不好。过年,特别是年初一清早发生的事,是否带有全年运局的某种预示,不得而知。未必有必然的联系,但常常让人心有惧悸。因为还有一件偶发的事,和此前的运气不顺有惊人的类似。

同样是大年初一,刚放完鞭炮,一家人吃完汤圆。自家养的猪从猪圈里跑了出来,到人家的麦地里“开荤”。父亲带着四姐、五姐一起去追赶。麦地里积雪泥泞。父亲跑得急,一个趔趄摔了一跤。冬天衣服穿得多,父亲那一跤跌得并不重。然而,就在那一年,父亲生病了,四姐也生了病。本来生活就很窘迫,加上接连有人生病,那一年,家里人没过几天安宁得日子。

随着姐姐一个接一个出嫁,家里的人口少了,平时冷清了许多。过年的负担小了一些,过年的猪肉、糯米面、炒米之类的,都有出嫁的姐姐多少送回娘家。只是一到年初二,姐姐们会一起回娘家拜年。本来都高高兴兴的,中午三两杯酒下肚,各自倾诉心中郁积之事,不是互相宽慰,而是相互埋怨。大新年的争吵,一年彼此磕磕碰碰没有好心情。

他们应该知道,平安是福,和谐为乐,和睦生财。

我初中还没有读完的时候,父亲已经退休了。住在乡镇卫生院门口的宿舍,顺便开了一个窗口,卖点日用品。一丁点的货品怕有小偷除夕夜里,父亲安排我“值班”,连续几年我一个人在医院家属区度过了除夕之夜。万家团圆的时刻,我远远地看着别人家升腾的烟火,听着邻居家欢聚的碰杯声。热心的护士姐姐叫我去她们家看春晚,给了我些许温情和安慰。家里一直没有电视,什么节目都是精彩的。那也是我关于春晚的最初记忆。

年初一的清早,被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吵醒,我步走几公里回老家吃汤圆茶。后来,自己在除夕晚上和糯米面搓汤圆,初一早上用蜂窝煤炉自己下着吃。步行回家的路上,空气中弥漫着带有喜庆气氛的火药味。即便雨雪初霁,可以感受早春的第一缕气息。沿路看到家家户户门前的鞭炮碎屑,人们挨家挨户祝福新年,大姑娘小伙子开始结对上街市。从集镇到村组,我可以留意观摩不同人家的各色春联,大多是手写的,大多出自村里的“土秀才”之手,印象最深的,应该是,天增岁月人增寿,神受香烟人受福。当然,那时还有人沿用中国第一幅对联,那是后蜀孟昶撰写的: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

姐姐都出嫁了,我和父母就在乡卫生院的宿舍里过年。工作后一段时间,自己是个单身汉,一时没有建立自己的“家”,还是要回父母身边过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与父母一起过年,房子再小也是家,在家总是安心和温暖的。可惜,美好的,往往也是短暂的。我们终究要放飞,年轻总是要远行。

家里条件因为我的工作发生了根本变化。馒头不用蒸了,姐姐们家里做好顺便送过来。糯米面、炒米也是姐姐家里做好送过来 。豆腐准备两天的就可以了,随时可以到菜场去买。肉坨子也是街上专门可以买到的,也可以买现成的肉馅自己家里做,油炸或者是清汆。至于,糕果瓜子之类,也是提前在街市上买好就可以了。到了年初二,姐姐们还是一起回娘家拜年,和睦了很多,大家都开心,喝了酒也少了争执。

过年,已经不是简单地度过年关。亲情需要走动和包容,岁月让人逐渐懂得珍惜。

过年不仅是一种最重要的传统风俗,也是一种亲情的倦守和寄托,更承载一种万象更新的憧憬和希望。对春联怀有一种深厚的情感。以前农村叫“门对”或“对子”。写春联、贴春联就是我们家传承的好传统,它寄托着我对美好生活的祈福对父亲的深切的怀念。直到现在,我每年都会贴春联和挂浪。在一首诗歌《挥春,让我想起您》中我写道:

“每逢辞旧迎新的时节/在千家万户忙年的时候/挥春,让我想起您/想起您手把手教我的场景。您买来全开的大红纸/铺平、剪裁、折叠/四言、五言、六言/您用生锈的刀,刻出挂浪/您用私塾先生的欧颜笔法/写下,神受香火人受福/写下,青菜豆腐保平安/写下,童言无忌,六畜兴旺……”

在老家过年有二十八个年头,童年的趣味,年少的酸辛,壮岁的责任,岁月的变迁和挚爱双亲的离逝去,这种时光流逝丰富而又深刻的经历,一辈子都难以忘记。成家后,带着父母在我工作的那个城市只经过一次过年。

在淮安大治路和引河路交界的北京新村单元楼,那是我新婚后的第一个春节。我接父母二老来一起过年。本属同一座城市,过年的基本风俗都是按照老家的。能买的都从超市里买的,煤气灶替代了蜂窝煤炉,更是少了农村柴火灶的烟火气。

我经常想起乡下过年前的热闹场面。做是个技术活,也是体力活,所谓“人生三件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庄上专门做豆腐家才会干这个活。炒米也不是每家都能做的,就是把糯米和盐放在一起炒,再用漏勺筛出熟米来。炒米可以干吃,可以一起蒸鸡蛋,也可以放点白糖或红糖做炒米茶,都挺香的。

最是自己家杀猪的场景,在当时可谓蔚为壮观。通常是几个壮汉把猪捉来,按住,杀猪的对着猪脖子一刀捅进去。一声低沉的嚎叫,又仿佛深陷绝望的一声叹息,猪就一命呜呼了。紧接着,在猪脚上割一个口子,像吹气球一样,把猪吹膨胀,再用开水烫,刮毛拔毛,再然后,就是开膛破肚……

那时候没有统一屠宰政策。家里自养的猪自家杀,一定是条件非常好的家庭了。即便是亲戚朋友分猪肉,也基本不是白送的。不管如何,过年能杀一头猪,一定是年味十足,足以令人垂涎三尺!

自从来到广东,已经二十多年没回老家过年了。不能回老家过年自有遗憾,可是真正回去过年,也已经不习惯。南粤的冬天一开始已是春天,因为暖和,常常“暖不思楚”。有了孩子,也许“家”就真正变了,原来的家变成了“老家”。

广东的过年有自己的“年味”,城市也有自己的讲究。桔子树是一道风景,上边挂上琳琅满目的利是封,临街的利是封大多是空的,单位内部的也许会放上小面额的现钞,或者一些祝福语,以寄大吉大利之意。

南粤的城市基本都是花的城市,不只是广州的花都。过年前夕各个城市都会举办迎春花市,“红运当头”、“一帆风顺”、金钱树、富贵竹等寄寓“好意头”的奇花异卉和绿色植物争芳斗艳。花开富贵,因此得讲究讲究。

北方的年夜饭都是在家里吃的,也许我的记忆还是在农村。南方城市的年夜饭大多设在饭馆,如果不是提前预订,到时只能“打游击”,还找不到合适的口味。饭馆的档次当然有高有低,据说广州的年夜饭最贵一餐近三十万元,朱门酒肉“贵”,风雪夜归人啊!而且,我相信,暴殄天物,一吃嘴一抹,失去了许多原本属于家庭聚餐的温馨和温情。

过年总是离不开压岁钱。不过,北方叫压岁钱,广东叫利是。利是又称“利事”,也取其大吉大利﹑好运连连之意。利利是是,也许是顺顺利利吧,利是不像压岁钱实在,大小不论,又比较普遍,一元钱不嫌少,上万元也不怕多。一般是长辈给晚辈派,上级给下级派,已婚的给未婚的派。未婚的收利是“通吃”,哪怕你自己是领导。南方利是是很热闹的,可以主动“兜”,脸皮厚点没关系,派的人高兴。如果该你派利是,一时没准备,赤裸裸的钞票也可以。利是派发也有“有效期”,可到元宵节。

平时闲的,过年忙,所以叫忙年。若是是一年忙到头,也叫忙年。本来可以利用过年的假期好好休息的,可是仍然闲不下来。忙完公家的事,好不容易到了除夕,才忙自家的。整理完办公室,再整理车屁股、洗车,还要打理一下自己的形象以辞旧迎新。然后,买花、购年货、准备利是。

边吃年夜饭,边发微信(一度时间是短信),吃完年夜饭,已经错过了春晚黄金开档时间。春晚伴随着记忆的绵长,味儿淡了,但还是经不住要品味和反刍。

微信夹带祝福像雪花一样飘来。收到微信总是高兴的,不仅收到一种祝福,而且让你觉得谁会在重要的时刻想到你。这是一个天才的创造,像短信、电子邮件一样极大的改变了我们的沟通方式。微信把民间的艺术创造发挥到极致,手机诗歌、小说都通过这种方式衍生了新创作手段。平时的段子是妙手偶得,过年的信息则是群体创作。

“经典”的信息总是转来转去,转来转去后不知谁是原创。原来不知是谁发的,现在大多署名了。好的内容似乎越来越少,但又何妨?就是一种祝福,简约真诚就好。

以前平时饿肚子,盼过年有得吃,却又会“年饱”。现在饮食“天天过年”,平时都想着怎样控制饮食和营养。广东有个风俗是年初一“吃斋”,也许有说法,因为广东这方面“说法”本身就多。不过,这是一个与时俱进的好习俗,如此健康的饮食习俗一定能够传承下去。年初一,北方吃饺子,南方吃汤圆,我们家干脆来个南北交融,一起煮,各取所需。

北方的农村平时爱串门,过年更是集体“大串联”,似乎够热闹。城市没有那个规模,但也会亲朋好友走动,挨着请客,似乎“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南粤的城市多少受香港影响,或者说受西方影响,平时不关心个人私隐,也不在家里宴请。尤其过年这样的节日,把空间和时间充分留给自己和家人。简单平淡,返朴归真,彼此都不用那么累。我个人很喜欢这样。

南国没有冬天,过年,就是过春节,恰如其分。窗外绿树盈目,偶尔听得小鸟欢快的歌声。宅在家里,独享一方宁静,看书、听音乐、练书法、写一些散漫的文字,消消停停地过着似乎缺乏年味的生活,那也是另外一种味道。

尽管每逢节日都有外出旅游的冲动,可是一想到拥堵、排队和行程中的诸多不便,就打起了退堂鼓。一大家人去国外显然是奢侈的,也不太方便。中短途的高铁票早就售罄,实名了,听说还有很多人钻了空子。自驾吧,高速免通行费,可一想到拥堵是高概率事件就望而却步。就在周边的城市,晃晃悠悠的车程,用心品味一下身边的风景。人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却对身边的美好视而不见或熟视无睹。

面对这样难得的长假,需要经得起诱惑,耐得住寂寞。在匆匆的行旅之中,独享寂寞何尝不是一种境界。余生还长,何必慌张。静下心来,慢慢过年。所谓宁静致远,人生的路,不管远近,无论顺逆,也不问平坦还是崎岖,都是要与人相伴的。与家人安安静静地呆在一起,在哪里其实并不重要。

在异乡过年,老家的风俗能免就免了。没有鞭炮的连绵声响,一切安静而祥和。没有热闹喜气的年味,但内心却是受用的,这种感受也许与年龄有些关联。睡觉睡到自然醒。抛却工作和生活琐事,在小区里走走停停。紫荆花已经次第开了,不是很热闹,但鲜艳欲滴;夹竹桃正在卯着劲儿,这“红颜杀手”正在孕育花季的来临;最是那绿草丛中几朵紫红的小花,有淡淡的香味。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如果不是驻足留意,也许根本不会发现无名小花的美艳和清香。生活中经常会看到这样的花儿,不知道从何而来,却孤单地、执拗地生长,勇敢地绽放,向着遥远的天空,随着无情的风雨,不在乎有谁关注,乃至无人问津,自生自灭。这样的花儿,多想芸芸众生中的我们啊。

过年,在一座移民城市,车少了,路仿佛宽阔了许多,心情自然比平日敞亮和畅了许多。在这群山如黛,绿树掩映的城市绿道上步行,空气中布满甜丝丝的味道。坐在小湖边,凝视水平如镜的倒影,让一颗小石子荡起一圈儿时记忆的涟漪。

过年,放慢脚步,沉下心来,才发现我们的近旁到处都是曼妙的风景,脚下的土地如此柔情,绿树和小草缠绵着爱意,湖面氤氲着无限缱绻,远处的群山演奏着和谐的乐章。

过年,宅在家里,倾听内心的独白。轻声慢语地说话,慢条斯理地生活,心平气和地梳理来年的工作,好好珍惜难得的拥有,慢慢咀嚼和享受一段难得的慢时光。岁月静好,年味悠长,一切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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