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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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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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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泉听泉

听泉,会听的当数清代光绪戊戌八子,他们听出了泰山摩崖碑刻,听出了泰山七十二名泉之首泉。“听泉”石刻记载,裂隙水、溪水自山涧直泻桃花涧,水声清脆,声闻数十米。隙水,溪水,山涧,水声,动与静,秀与幽,泰山物事,皆在泉扣八人心扉之声了。

板泉是我的家乡,既是沭河东岸一座叮当作响琤琮有韵的小镇,又是自古以来的交通要冲和商贸中心,一条后河从东部丘陵沟壑执着前行,蜿蜒着伸进了镇子的心脏,将其一分为三,于是整个镇子就有了前村和后东、后西以及先有前村才有后河、后东、后西的说法,后河、后东、后西都是以前村为参照而命名的。

板泉的得名和名气,缘于汩汩于后河老公路桥东侧、后河河床上的那一眼泉水,以及五十多年前就安在这眼泉水周围的大集。自然的造化和人文的注足仿佛将后河的精气、丘陵的精华、沟壑的精髓、大集的精神聚于一泉,天意人愿,机缘巧合,造就了从古至今交通要道处商号林立、商贩云集、客栈比肩的鲁东南商贸中心。

站在板泉街头听泉,听的就是国省道交汇处的车水马龙、公路旁哥特式楼房的别致、杨树林里新集场的熙攘攒动、老街青石巷脚下石块经年的光滑、锅饼作坊窗棂飘出来的幽香、中学教室里飞出的抑扬顿挫,当然也能听见新修葺的后河畔柳枝的飘曵、花开的颤动、晨风的浅唱、河水的低吟、飞鸟的脆鸣和游客的笑声。

这些声色音韵汇聚成了这个古老小镇的时代脉博和铿锵心跳,这人间的福享不啻于上帝的盛宴。

镇子的灵气在于泉。后河老公路桥东侧、河床大集上的那一眼泉,日夜喷涌着甘甜的泉水,跟两岸村民家里用压水井打出来的碱涩井水有着口感和营养的不同,所以吸引了几乎全镇区的村民都靠这眼泉水来饮茶、洗菜、做饭。上世纪九十年代伴随着小镇建设,南北向的省道重新取直,这眼甘泉就被规划在了公路桥下,虽有很多村民提出保留这眼生命之泉的要求,但还是被无情地修进了公路桥下,从此村民只能喝井水或后河的水。

在前村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二姐夫很惋惜地说,为什么板泉的影响大不如前了?就是因为那座桥盖住了泉眼,破了风水,泉眼泉眼,泉就是板泉的眼,没有了眼还能有好吗?二姐夫的话掷地有声,这样的话可能是他对这眼泉遭遇的现实感悟,也可能是他对村民百姓一些流传的翻版,但足可以看出那眼泉在村民百姓的心中的位置。

我曾在午后的逆光里流连于紧邻秀泉小镇的后河畔,快到省道那座新修的公路桥时,一个超市的名字引起我了的心动和驻足。超市在公路桥西边的一座局部三层小楼的一楼,顶层空位处立着一个水泥做的锥形物,上红下黄,是镇子哥特式建筑的组合之一。超市正面门头上挂着一块木制牌子,上面写着“思泉超市”,它的对面就是盖住那眼泉的公路桥,公路桥东侧就是衬砌一新多座石拱桥架于南北的后河。

名字起得多么恰如其份,是百姓村民心声的集中体现。“思泉”,是对镇子早年那眼汩汩泉水的思念,是对“泉”的真情表露,是对后河源头活水的渴盼,更是对作为秀泉小镇建设的后河配套综合治理工程止步于此的遗憾。遗憾也是一种低度诱惑,“思泉”让这种低度诱惑表达到了极致,正好超市北旁的公路边矗立着一块紫底白字的牌子,上面写着“山青水秀,河长护航”。

后河在镇区东西两座公路桥的外边,仍是“龙须沟”,这种遗憾让镇子人如鲠在喉,他们渴望“河长”有更多的护航,期盼小镇建设有 N期开发,把公路桥底下的那眼泉引出来再让百姓村民受益,把“思泉”变成“品泉”、“享泉”,把镇子的居民区都开发成现代化生活区,这样作为配套工程的后河综合治理,就能将后河镇区段全部变成现在的清粼粼,真正把“一湾碧水穿镇流,两岸绿植渐次开”的吟哦变成现实。

百姓村民在“思泉”的同时,从没停下找泉的脚步,他们二十多年前在镇区东边公路桥外侧的后河畔,发现了跟公路桥下那眼泉处在同一条沙线上的一眼泉,泉面如镜,清冽甘甜,这让他们如获至宝,来此拉水的车辆和挑担,每天都络绎不绝,泉眼不管天气旱涝,从不吝啬,总是在清澈见底着泛出汩汩浪花,接纳着水桶和舀勺。因此每逢过年,百姓村民都在泉眼的旁边,像压坟头那样用石头压上一方烧纸,祈求泉水赛甘露,烧纸的层层叠叠足见其诚心真意。

大集的触角总是在寻找着泉水,新的泉眼找到了后,它也紧眼着从后河河底搬到了新泉眼的上边的杨树林子里,足有百亩之阔,人声鼎沸,饭市上的汤锅、水饺面食铺热气腾腾时,这方新泉眼的水就已用到了恰到好处的时候了。每年农历四月初五和十月初十,逢春季和秋季两次山会,是大集饕餮和奢侈起来的升级版。

周围十里八乡的生意人都不会错过这个大好的机会,提前两三天来这里安营扎寨,西有临沂的八湖、于埠,南有临沭的韩村、下庄,北有大店、小店,东有岚山头、坪上街和十字路,他们有的赶着马车,有的用手推车,有的拉着地排车,驮着很富有的东西,在后河或老街摆摊招徕四处前来赶山会的人。

印象最深刻的是后河西头的老街,卖布料的,卖衣服的,卖杂货的,各个摊位都用木棒或专用的架子撑起来,上面蒙上防雨的塑料布或黑蓬布,里边竖摆和横摆着各色布料、好看的衣服和玲琅满目的日用百货,高高的样子,得仰头才能看见哟喝的生意人,太阳还没升起来,摊位中间的通道里就挤满了赶山的人,就是没见山。

我疑惑地问领着我来的娘,山在哪里?被问得一脸茫然的娘拉紧我的手说,山会就是人多,人多得跟山似的,一层一层的。其实娘也没见过山。赶山会,是娘展现手艺的最佳时刻,为了能多赚点钱,她跟两个姐姐在山会前连续六七个日夜编织芦苇席子,天刚放亮三姐将苇席用手推车推到后河西头的手编市,天晌刚过十多领苇席就卖掉了,娘高兴地说,去汤锅那边,吃晌午饭。

逢春山的时候,其实已是初夏了,泛着浪头的汤锅上方已看不见乳白色的蒸气。那个大胡子老板认识娘,他问,老规矩吗?娘这时高兴,就说再加一毛钱的。大胡子喊着嫂子,让她和我坐在别人刚起身离开的木桌边,很快五毛钱的猪头肉就被大胡子切好,分两份放在黑瓷碗里,又放上了一些芫菜段,连同两块锅饼,端到了桌子中间。

当他用铁舀勺盛了方开的汤加进桌上的黑瓷碗里时,我看见他媳妇的另一把舀勺从汤锅边的沙窝泉里勺满了水,加进了泛着浪花的汤锅里,那浪花瞬间就熄灭了。我喝着那从沙窝泉里的水做成的肉汤,直到肚子圆溜溜的,才把碗里的肉吃完。到现在我才明白,喝用沙窝泉里的水做成的肉汤,而不嫌其脏,是那时的人早已形成了共识的。这种共识,我想就是对这泉水的信任和依赖。

山会的大小,是由所在地的名气和影响力决定的。板泉所处的位置,自古就是交通要道,商贸业十分发达,当地人和外地人对这里泉的信赖,是与凡到这里做买卖就能赚到钱的观念分不开的。在商贩之间长期流传着“紧走十字路,慢走板泉崖,难舍难离的白塔埠”的说法。意思是,到岚山头或夹仓口推盐和贩卖海货,十字路有官府严查重税,得快走避开,板泉崖是货物集散地,大多在此交易,慢走兑换货物,江苏省东海县的白塔埠是海产品集散地,实在难舍离。

在板泉既能赚到钱,又信任泉,说明住在这里和来这里的人都知道,钱和泉自古就是相通的,并且是先有泉后称钱。“泉”的本义是水从山崖穴中流出,延伸义为古钱币。特别是到了西汉末期,王莽篡位建立新朝,为了防止人们联想起汉朝,尽量不用与“刘”字沾边的名称,哪怕是与“刘”的字素“卯金刀”有关的名称也要回避。

正因如此,字音相近的“泉”字就取代了含有“金”旁的“钱”字。在当代,“泉”称货币,也并没有完全退出历史舞台,在小范围仍然使用。如钱币收藏称为“藏泉”,钱币收藏爱好者之间互称“泉友”。这样看来,板泉的“泉”字就有“货币”的古义了,板泉地名的来源也有了比较可靠的证据。至于“板”字,理解为“石板”也行,理解为“铜板”更有意义。

按照古代先民的意思,“板泉”这个名字,不仅是“石汪崖有一处泉水”,更有板泉是一个遍地铺满货币的地方,或者希望板泉是一个钱像泉水一样的富裕地方,钱从四面八方流进板泉,又从板泉流向四面八方。无独有偶,在板泉镇北五公里的地方,有个刘家庄,先属板泉公社,后设刘家庄乡,再后来撤乡又归板泉镇。

这也是一个跟板泉一样位置优越的地方,便利的交通条件,让它跟板泉比肩,成为一个古集镇,从清代经民国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一直是鲁东南地区远近闻名的货物集散地。清末民初曾出现过十分繁荣的景象,集市占地一百多亩,货物应有尽有,自然形成了市场分区,有粮食市、布匹市、蔬菜市、海货市、牲口市、皮货市、果品市、玩具市、鞋帽市、理发、铁匠、草市、棒市、木器市、铁器、铜器市,熟食市、肉市、挂货市等,还有说书唱戏、打拳卖艺,耍猴套圈的,拉洋片的,被称为“杂儿市”。

当时卖蒜苔的摊位就能摆出几百米,大蒜垛得有屋檐那么高,集市兴盛可见一斑。每到逢集,天刚亮,推车的、挑担的、赶看驴垛子的络绎不绝,从四面八方汇拢而来,到夕阳西下,货市上的人头还在攒动,交易正酣。商贩大多来自四周八县和外省外县,像青口卖海货的、邑堂的王家、岚山头的李家、大店的庄家等一些商贩看好了这里,纷纷落户安家,成了地道的刘家庄人。

这里的特色美食锅饼一点也不亚于板泉,现在的名气更是远近皆闻,盛誉不断,我参加工作的第一站就有幸寄望在了这里,它是流经我家乡的鸡龙河故道的源头。在这里很长一段时间才知道,刘家庄是改道后断流了的老鸡龙河重整旗鼓的地方,更是无独有偶,东岭上当年的松树林里有一古寺,寺前有一汪泉,四季泉水汩汩,从不干涸,名曰龙泉,像板泉后河的那眼泉一样牵动着当地人和外地人的心。

古寺随泉,就称龙泉寺。我去这里工作时,龙泉寺早已没有踪影,成了乡政府的驻地,南边不远是新建的乡中学。在乡驻地和乡中学中间有一片嶙峋的怪石,里边有一汪泉,就是古寺取名的龙泉。这片怪石群从岭上的沟壑延伸而来,在襞缝里形成了一条水涧,有清澈的水从岭上的沟壑流进了泉里,水满溢出,顺势向西流进泉边怪石群的水涧。

后来听说龙泉寺是隋朝时建的,有七百多个和尚,每天成群地到这眼泉边抬水喝,去南边蒋家洼村化斋粮吃。村里大户很多,有权有势,这些和尚靠着蒋家的权势,无恶不作,横征暴敛,鱼肉乡里。唐朝大将罗成奉朝庭之命,前来安营扎寨,征讨寺庙里的那些和尚,同时抄了蒋家洼村,灭了蒋家大户的威风,逼着蒋家把村子迁到了东岭上,也留下了刘家庄西北角前后两个营寨,至今成了一个很大的村庄。

几年后,乡里投资在嶙峋的怪石群的水涧上架起了一座石桥,方便了乡政府和中学之间的通行,泉就在离桥不远的西边。县里来出发的人,都说这泉水好喝,就建议乡里搞个矿泉水厂,增加乡里的收入。乡长很赞成,于是聘请了县质监局的专业人员来测这泉里的水质,看够不够矿泉水的品质。检测结果很快出来了,泉水富含锂、锶、 锌、碘、硒、偏硅酸等成分,完全可以制作饮用天然矿泉水。

乡长和乡里的人,包括刘家庄村的人,都从中看到了赚钱发财的商机。可不知什么原因,这泉里的水就是没被装进贴着标签的塑料瓶里,成箱地运往外地,任凭这纯静的矿泉水静静地流进石涧里,往西越过公路,流进了刘家庄村西南的鸡龙河故道里,向西南方流到了我的家乡。准确地说,我就是喝了这里的泉水长大的。如今长大了,再到源头来品尝更加纯洁清冽的泉水。

这是多么的福气啊,又是多么的有缘。但至今我还没弄懂“龙泉”是谁发现和命名、并引起寺庙住持和尚兴趣而给寺庙命名的。当时新成立的乡政府就建在了这座寺庙的旧址上,那被很多人看好的“龙泉”牌矿泉水没有被开发和商用,是否关系到乡政府的龙脉,乡长听从了有关人员建议?泉没有了商机,自然就赚不到钱。看来泉和钱随着世道利害的演展,具体到龙泉时也相悖起来。

如今的板泉和龙泉已经融为一体,鲁东南的两个货物集散地也紧紧地连在了一起。在板泉听泉,不像在济南、苏州那么简单和容易,板泉后河的沙窝泉消失后,后河紧靠新集市的这眼泉水,就需要特殊保护的手段了。刘家庄的那眼龙泉,现在也已被建进了钢筋混凝土群里,听不见了汩汩水声。泉水是大自然赐给百姓村民的福,在自然生态里用泉和保泉,为未来的健康、快乐与和谐,营造栖息地的美景,储备所需的水源,是必须的。

后河沙窝泉和刘家庄龙泉的消失,也就近十多年的事情,在这十几年之前,沙窝泉和龙泉一直非常旺盛,原因是有丘陵地带源源不断的活水流过来。这让我想起了朱熹的名句“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包含了两层意思,一层是泉水没有枯竭,由于源头有水不断注入;另一层是泉水清澈,因为源头之水是活水,是没有污染的清澈之水。朱熹是说明任何好的事物的不断发展壮大,必然要在源头上做得更好。

像沂南的竹泉村那样,泉和钱的文章做足了,才会有更快更好的发展。只有让板泉和龙泉两个“泉”的底气硬实起来,才能让板泉的泉水流向四面八方,四面八方的泉水又流进板泉。在临沂以至山东,一提起泉,就让人想起板泉和龙泉;一想起赚钱,就让人想来板泉和龙泉。最后的目标是达到要什么样的泉,板泉就会有多少钱,就会有什么样的商贸地位。

“泉”的发力到位之日,就是整个镇子重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后河河底那样的“清明上河图”之时,百姓村民就会自发地喊出:渴饮泉水闲赏泉,不辞长做板泉人。

2023/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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