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疠宅家两月余,已到春暖花开,牵挂在远方的母亲。
我曾向母亲承诺,今后无论多忙,一定会凑出时间陪她过年,而母亲也不止一次地回我,你们能抽空来,我就很高兴,不用买东西。然而,过年有习俗,总得给母亲捎点啥?母亲喜欢吃家乡口味的土菜,尤其偏爱咸鲞鱼蒸蛋,水冻芥菜煮开洋,可味鲜且重盐,医生特意关照我们要给母亲吃得清淡些,为了母亲的健康,我们只能一次次“违约”。
想起母亲近几年时常失眠,习惯了睡觉前播放越剧磁带用来助睡,还很灵,于是“越剧磁带”成了治疗她失眠的灵丹妙药。可如今磁带几乎“销声匿迹”,我只能去古玩店淘磁带,跑了了好几家古玩店,都失望而归。周末,我骑着“老坦克”,又穿梭于弄堂民宅,幸运地寻觅到了隐匿在石库门底楼的一家旧货店,终于买到了各种流派的越剧磁带,令我喜出望外,感慨这比送母亲珍馐膏方更胜一筹。
其实,母亲一直想去生养她的老家,我答应退休后,一定陪她去衙前,去听越剧和莲花落,去凤凰山……孰料到亥猪年的最后一天,我实在无能为力留住患病卧床月余的母亲,泪眼婆娑地眼睁睁看着安详的母亲与我们不舍分别。那一刻我愣住了,却我没有哭出声,只感觉母亲是太累了,或想去落叶归根的老家栖息,或默默地念叨为我们祈福。我则惦念着母亲住得好吗?不听越剧能否入睡?想着只有去亲眼目睹,才能安心放心。可是事不遂愿,偏偏在我出发之前,来势凶猛的新冠肺炎,迅速蔓延覆盖至全国各省,我只能循规蹈矩地遵守“禁足令”,规矩地宅在家里战“疫”。
是时,不能兑现陪伴母亲过节的承诺,是滞留在我心里抹不去的隐痛。我凝视着桌上的一叠越剧磁带,呆滞的眼里盈满泪水,禁不住汩汩地滴落在磁带盒上,依稀洇映出母亲的音容笑貌……
母亲是浙江人,从小爱听越剧,每次有越剧戏班演唱,她总是恳求外婆让她去听戏,回家则彻夜绣花。也许是戏看多了,母亲能哼唱不少流派的越剧唱段。
年轻时母亲忙于工作,家里生活又拮据,不要说没钱看戏,就连听收音机的晨光也没有,母亲的心思都倾注在养育我们5个兄弟姐妹身上,隐忍割舍了追越剧的爱好;母亲退休后,又忙着带孙儿孙女,好在那时家里有了录音机和电视机,她可以随时收听收看越剧,还能时常跟着抑扬顿挫的越剧旋律哼唱,既字正腔圆,又有韵有味,还轻盈袅绕。
母亲没有上过学,却秀外慧中,天赋聪颖,出口成章。她看到电视上泛滥诱钱的美容广告,就说,化妆品能美容,却遮不住衰老,而腹藏诗书,容颜就耐得住岁月风霜;看到社会上瞻前顾后的男人,便说,会干活、顾家庭,是个好男人,而有责任、敢担当必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看到那些娇宠的孩子,会说,在家里宠大的只是乖孩子,而在室外傲霜遭挫成长的会成才……母亲在与我们闲聊中时有金句迸出,我喜欢舞文龙墨,多半是受母亲接地气的幽默的语录影响。
母亲不止一次教导我,你是警察,必须做到孙子训练宫女——纪律严明,且为人做事更要言必行,行必果,就像铁板上钉钉——硬碰硬……母亲的教诲,让我受益匪浅。平时每次去看望母亲,我就带几盒越剧磁带,这是我与母亲约定的私人订制。为此,我专门替母亲制作了一个放磁带的橱柜,柜子里各种越剧流派磁带分门别类,就像是个音像柜台。也许是耳濡目染,我能跟着母亲轻轻哼唱越剧段子,却让她笑得像个孩子,脸上的皱折全舒展了,又若隐若现年轻时秀美的风韵。
母亲辛苦了大半辈子,又帮着我们兄妹带大了孙辈,晃眼到了耄耋之年,仍耳不聋眼不花,神清气爽,会在闲暇之余饶有兴趣地与邻居打个小麻将。我担心母亲血压高,不能劳累和跌宕,便叮嘱她打麻将要适可而止。可母亲答道:“邻居三缺一叫你,我是大姑娘要婆家---嘴里说不出来。”母亲就是谦和想着别人的感受,宁愿让别人舒心惬意,决不计较自己的得失。
妹妹的家与母亲只隔一碗汤的距离,平时母亲一日三餐跟着妹妹吃,我曾多次关照妹妹,要掌控母亲打麻将的时间,可偏偏母亲生性倔强,性格懦弱的妹妹几次好言相劝,可母亲总不以为然地说:“我帮了你们一辈子,到老了却要来管束我,太不遂我心了。”妹妹察觉生气的母亲眼里含泪,只能任由她“我行我素”,遂 她心愿为大。
记得是星期日,母亲又被邻居叫去顶三缺一,回家有些疲惫想歇息,妹妹却送来一张居家附近的《艺海剧院》的越剧戏票,母亲显得很是高兴,迈着略显沉重的步履去剧院看戏。也许是剧院空调开得太低,也许是母亲血压升高,晕乎乎看完越剧回家洗漱,恍惚感觉左脚僵硬不能伸屈。凑巧这天我去医生朋友家拜访,接到妹妹的电话,朋友听后告诉我母亲可能突发脑梗了。
确实,母亲是突发脑梗,住进了医院,可精神尚好,经过半个月治疗出院回家,却落下了半身不遂,终将与轮椅相伴,她情绪瞬间低落,显得异常沮丧,追悔当初没有听我们的话,并劝我不要责怪妹妹和邻居。
凝视着坐在轮椅上的母亲,仿佛觉得她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令我十分伤心,却硬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安慰母亲:“妈,有我们在,就是你不能动弹的手和脚,会让你生活得像以前那样舒心。”“由你们这句话,又能天天见到你们,我就心满意足了。”母亲憨笑着答道。我与姐姐及妹妹商定,今后轮流陪伴照顾母亲,并自告奋勇承诺,往后每年由我陪母亲过除夕,迎新年。
毕竟,母亲已届耄耋,近几年脑梗突发过好几次,且一次比一次重,我则一次次抚慰惆怅的母亲,如今医疗科技日新月异,,有病不用担心,我们及时治疗,病患会一天比天好起来的。可是母亲显得十分平心静气地说:“我一次次住院,你们舍家白天连着晚上陪伴服侍我,是妈拖累了你们。其实妈已活到了80多岁,这样一次接着一次折腾,实在太累了,已身心疲惫,真心想去与你们父亲相伴。”
望着憔悴且坦然的母亲,我转过身悄悄地抹泪,随即又转身轻揉着她的肩膀,有些沙哑地说:“妈,过去是你含辛茹苦养育我们,即使我们再顽皮淘气,你也从没有半句怨言,如今你年纪大了,理应过乌鸦反哺,老来享福的日子,由我们来服侍孝敬你,这是天经地义,也是妈和爸传给我们的家风,必须一代代接续传承下去。”
我们娘俩唠叨着家常,回忆着过往的事情,母亲开心得轻吟着越剧,曼妙的歌声和菜肴的香味轻盈袅绕,母亲乐着说:“由你们相伴真好,我又幸福了一年。”
母亲远行了,永远是我们的思念与牵挂。“妈,我没有兑现承诺来看你,相信你不会责怪我吧?”我在心里默默对母亲说,等到战“疫”彻底结束,我希冀乘一部直升天堂的电梯,那时春暖花开了,新冠病毒也被人类赶到了森山老林与洞穴,我烧一炷心香,再给母亲播放越剧磁带,恭敬地聆听她的唠叨与叮咛,更要告诉母亲宅家战“疫”的趣闻轶事,一起分享决胜武汉“战役”的惊天地,泣鬼神的精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