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礼

回一趟老家，二百来户的小村子，几乎没有年轻人在村里了，他们都外出打工了，村子里除了老人，就是孩子。哪家有白事，想找几个年轻小伙子帮忙抬一抬棺椁都找不到人。村里今天丢一只羊，明天丢一头牛，很没有安全感。

有一次，李二爷在村外放羊，有两个人骑着摩托车，冲着他开过来，一个年轻人跳下车，李二爷还以为他是想问路，结果，他抓住一只羊，坐上摩托车就跑。

李二爷放下鞭子就追，边跑边喊，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真是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他六十多岁的年纪了，跑了几步就摔倒了，哎，就是年轻人，腿脚再好，也跑不过摩托车呀。

气得李二爷生了一场病，后来，把十几只羊都卖掉了。不过，现在好些了，政府打黑除恶以后，倒是没发生这种明着抢羊的事情。

我的一位同学，在乡镇工作，他说，以前搞计划生育，是乡镇里最头痛的事情。现在放开二孩儿政策了，可是，好多村里的年轻人也不愿意再要二孩儿了，特别是第一胎是男孩儿的家庭，担心再生一个男孩，买不起房子，娶不上媳妇。第一胎是女孩儿的家庭还好些，生二孩儿的意愿还强点儿。

他说：“你不知道，现在村民里流行一句话，说房子是最好的避孕药。没想到，高房价，还起了遏制人口增长的作用，以前那么难搞的计划生育，现在基本不用管了。”

前段时间表姐家的小勇订婚，准备彩礼，表姐跟我说现在的彩礼一般都是“万紫千红一片绿，加一动不动”。

我很纳闷儿，这怎么讲呢？表姐说：“‘万紫’就是一万张五元钞票，‘千红’是一千张百元钞票，‘一片绿’就是一沓五十元钞票。”

我说：“这加起来就差不多二十多万了。那‘一动不动’是什么呢？”

表姐说：“就是汽车和房子。”我说：“结婚总得在村里盖个房子，跟村里要一块宅基地就是了。自己盖，工钱不多，家里亲戚多，咱们庄户人，有的是力气，帮忙盖一下不就得了，也用不多少钱吧？”

表姐苦笑着说：“你以为是咱们年轻的时候呢？现在，都是要在县城里买房子的。”我说：“在家里种地，在县城里买房子，多不方便呀？在城里买房子，再买车，这娶个媳妇得五六十万啊，房子还不能是全款，就这么多钱了。”

 表姐说：“都这样，咱要不答应，亲就订不成，总不能让孩子打光棍吧！哎！你刚回来，没听说？”我说：“啥事儿？”

 表姐说：“前院春香家，刚刚要二胎，头胎是男孩儿，盼望着二胎生个女孩儿，结果又是个男孩儿，春香一听，就哭了。说，这可咋办啊！将来把她们两口子这两把骨头砸碎了，也卖不出两套房子的钱啊！”

 我说：“她想得也太多，太远了，还得二十多年呢！”表姐说：“也不能说她是瞎担心，这日子一晃就到了，就咱这点地，这点收入，给儿子娶媳妇可真是头沉啊！”

表姐继续说：“就为了给小勇准备结婚的钱，我和你姐夫两个人，都出去打工了，我在省城里给人家当保姆，你姐夫在一个玻璃钢厂上班。哎！你知道吗？那玻璃钢厂的活儿可真不是人干的，你姐夫说，玻璃钢里是有一种细丝，看不见，摸不着的，就是往身上沾，沾上就痒痒得很，身上还起红疙瘩，夏天热得一身臭汗，一身臭汗的，他们都光着膀子干活儿。真是受罪啊！上次你姐夫回来，我真不想让他再去了，可是一个月能挣六千多块钱，要是不去干活儿，这买房子就更没指望。”

我说：“这会不会对身体有害处呀！也不能用健康换钱啊？！”表姐说：“哪顾得了那么多，小勇的婚事催着呢。赶紧攒出来房子的首付要紧。也没别的法儿啊！我的活儿还轻省点儿，当保姆，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主雇家对我也挺好，照顾一个生病的老太太，不算太累。挣得是少点，一个月三千多，一个月也能放几天假。”我说：“家里农活儿谁干呢？”表姐说：“平时俺婆婆公公帮着照顾，割麦子、掰棒子都用机器。”

表姐说：“盼着早点攒够钱，买个房子，给小勇结婚。”我说：“你就盼着抱孙子吧！”表姐笑说：“我以前这样想，现在可不这么想了，还是抱个孙女吧。”

我说：“是啊！还是孙女好。对了，村东头大爷家的二哥现在咋样了？想当年他那么盼着着生男孩，几乎魔道了。”

表姐大笑说：“现在他们可滋润了，比以前好多了。哈，想想那时候，咱二哥做梦都想着要儿子，可是，咱二嫂子的肚子就是不遂他的心愿，一连给他生了五个女孩儿。”

我也笑起来，说：“我听说，第五个孩子出生后，咱二哥一听是女孩儿，扭头就走，自己跑到地里去了，不回家了。还打电话给城里的亲戚，说要送人。”

表姐说：“如今可幸福了，五个闺女，就是五个小棉袄，不仅知道疼父母，还不用准备那么多彩礼，想想，如果五个儿子，那他的日子可咋过呀？那真是把他们两口子卖了，也弄不出那么多钱来娶媳妇，他的儿子们还不都得打光棍儿？”

我问：“五个闺女都结婚了吧？”表姐说：“没有，结婚四个了，最小的闺女刚刚订婚，前四个闺女都嫁得不远。还是生闺女好啊，她们隔三岔五就往家里跑，跟没出嫁一样。家里的重活儿，女婿们抢着干。你没看见吗？咱二嫂现在模样多好呀，家里拾掇得也干净利落，以前，大家都笑话她，像个大头鬼似的，头发乱蓬蓬，衣服皱巴巴。现在，这村里谁还能比得上她呀，老了，倒是穿得越来越时髦了。”

我说：“你是不是因为这个，不想抱孙子了？”表姐说：“是啊，还是盼着生孙女吧，孙子养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