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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边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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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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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的吐鲁番

风是老一辈吐鲁番人的后代,他穿着有破洞的衣服,身上纹着祖宗留下来的图腾。那图腾是一只火鸟,作展翅高飞状,十分漂亮,可风总是小心翼翼藏起这枚背后的纹身——他爷爷刚去世,根据习俗,这纹身得三个月不见光、不碰水,可保佑先人渡冥河时不沉下去。

这天,风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擦拭着那柄爷爷留下的烟斗,烟斗呈赤红色,似是从夕阳中扯下来的碎片。风抬头看向庭院,院子里寸草不生,土地也是红色,但有些偏暗,像是拍死蚊子后留在墙上的干血迹。父亲从小门里钻了出来,那门比他矮一个头,父亲只好弯着腰,低着头进门,这副模样简直像是小偷闯空门一般,总让风感到不自在。

父亲用一块褐色的毛巾擦去了额上的汗珠,咧嘴一笑:“风!镇里又要招人了,说是认字的,成绩好的,他们都收!”风轻轻地摇了摇头:“爸,我还有几年才毕业,这会儿人家不招的!”“对,对,我忘了。”父亲摸了摸后脑勺,一副憨厚的模样。

风从石阶上站了起来,眉头微皱:“爸,你咋老这么关注镇里呢?”父亲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儿子啊,你不知道,镇里来的人说了,那儿地好、人好,绿色的植物大片大片,那儿的农户个个富得冒油。”风叹了一口气:“得了吧,肯定是骗人的。”父亲开朗的表情突然闪过一丝阴霾,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我跟你爷爷还有你爷爷他爹都在这小村里扎根了,这辈子怕是出不去了。你小子可得给我争气,怎么说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别跟你爹我一样,最远只到过枯树下的村口!”说着,父亲掏出一只淡黄色的椭圆物体来:“来,过会儿去凹地那儿热热,吃了早点睡觉。”

那是一枚鸡蛋,在这村里极其罕见的东西,父亲是个泥瓦工,每天都帮村里人修这修那的,拿的钱几乎全换了这个。镇里来的人说,这鸡蛋对脑子好,多吃个几个,定能抢到去镇里的名额。那时的吐鲁番比现在更炎热,简直像个炙热的陨石坑,白天阳光太烈,鸡蛋放到土中,不一会儿就黑了,吃不得,唯有等到入夜,太阳落下,接着土地的余温才能弄熟鸡蛋。

风来到月光下的凹地,银色的月光洒了一地,风将鸡蛋埋入土中,在一旁静静等待。风吹在脸上,干燥,混杂了一些泥土的气息,像是母亲温柔地抚摸脸颊一般,风抬起头来,看到一轮满月——那是一轮没有缺口的硕大圆盘,它闪烁出的光辉,像银粉一样洒向整个凹地。风突然愣住了:若是去了别处,这份故乡之景还能看到吗?他不自觉地想起了爷爷呼唤他的名字,他原本的名字——风筝。爷爷取的名字是希望他能够生活得自由自在,又希望他有一根时刻与故乡相连的绳,能在思乡时回到这个地方。爷爷病倒后,父亲就为他改了名,就叫风,一次又一次敦促他“走出去”。风流泪了,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吃下鸡蛋,不应该离开这块他熟知的土地。风回头了,没有挖出埋在土里的鸡蛋,他义无反顾地跑回了家里。


风回来时,正看到父亲在换绷带,绷带里露出一个吓人的伤口。“怎么弄的?”风立刻问道。他父亲微微一笑:“今天铺瓦片,摔了一下,不要紧。对了,你鸡蛋吃了吗?”“吃了。”“那就快去睡吧。”

风躺在床上,一夜未眠。他感到了一种深深的自责,这样做的自己是不是错了?父亲用血汗换来的东西这样丢弃,是不是过分了些?第二天一大早,风就回到了凹地,拼命地挖昨夜埋下的鸡蛋。风记对了位置,一个劲儿地挖,却挖出了一只长着鹅黄色短毛的小鸡。那是一枚没有受过精的鸡蛋,为何会孵出小鸡?风感到困惑,并仔细观察起了这只小鸡。它是那样丑陋,部分没长毛的地方透出一种浅红色,还有一层粘液在表面,发出一股极重的血腥味儿。风想起了父亲的伤,想起了昨夜的月光,不知怎的,一股怒气涌上心头:这不是他的鸡蛋!不是他走出去的保障!这毁人希望的丑陋玩意儿,凭什么活在他的土地上?他用力掐住了小鸡的脖子,越掐越用力,直到小鸡的脖子断裂,浅红色的血染了他满手,他才将小鸡丢弃。小鸡就这样躺在凹地上,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父亲因为受伤,当天没有出工。风照顾着他,煮了一份粥。父亲格外高兴,与风聊了很多事情,虽然大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但风感到了一种平静,或许,这样的父亲,也应是他听从的对象。

当晚,风早早地休息了,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梦中,有一只小鸡,在他面前不停地啄米,发出令人厌恶的声音。他想赶走它,却发现自己摸不着那只鸡。到了后一天早上,风的耳边仍有那种小鸡啄米的声音。这种声音一刻不停,让风感到了一种未知的恐惧。风决定回到凹地,为小鸡修一座坟,但凹地干干净净,早没了那只小鸡的尸骸。


小鸡啄米的声音持续了很久,风感到无比烦躁。他向着月光祈祷,祈求着神明让这声音消失。第二天,声音真的消失了,风在自己床上发现了一枚鸡蛋。不知怎的,他就坚信起来——那是他下的蛋!

风决定将蛋孵出来,索性在窗口找了个采光不错的点,将蛋泡在水中,放在阳光下。一天过去了,蛋没有变化;两天过去了,蛋微微发黑;三天过去了,蛋变得坚硬无比。风再去摸它时,蛋已经完全是一枚石卵了。风亲吻着这枚石卵,从中没感到一点温度,它是那样冰冷,连吐鲁番的烈日也无法温暖它。

风将石卵送到了凹地,埋在了月光下的泥土中。泥土带着一丝香甜的气息,刺激着风的鼻腔。

月光静静地向地面撒落着银辉,一切都如前几天一样,风却感觉过了很久似的。他解开了自己的上衣,将那只火凤露了出来,在月光下唱起了歌,随后,回家了。


夜深了,凹地上没有了人影,一群小鸡一个个破土而出,沐浴着格外皎洁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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