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与犬

“迪克斯！伯爵来了！”小妇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顾不得喝上口水就又叫了起来：“叫你过去呢，快点！”

迪克斯微微一笑，把擦拭好的猎枪背在肩上，整了整兽皮帽子，迈着轻快的步伐迈入红木精雕的门。

一位小个子男人身着墨绿色高领礼服，系一条血红色领带，正坐在铺着豹皮的沙发上。他戴着金丝单边眼镜，正埋头于手中的纸片，手边有一只开启火漆的信封。他不停地撕，越撕越碎，越碎越撕，还不时发出几声干咳。

“伯爵大人，请问您今晚想吃些什么？”迪克斯微微欠身行礼，动作显得僵硬，“只要您想得到的，没有我迪克斯捉不来的！下到野兔，上到虎豹，我都能为您捉来下酒！”迪克斯说着昂起头，一脸自负的模样。

并不是吹牛，迪克斯是这片大陆最强的猎人，也是迪克斯餐厅的创办人。这座背靠青山的野味餐厅早就成了全国的第一块招牌，招待过的贵族数不胜数，端上桌的野味连皇室都赞不绝口。

迪克斯嘴角略微上扬，轻轻地舒展了下肩膀。

伯爵似乎撕够了纸，缓缓地抬起头：“今天我就不吃什么大个的了，上次那头豹子，你知道的，肉太酸。前些天，我听亲王说，用狗肉做成肉卷，裹上黄油味道会相当美味，今天就狗肉吧。”

迪克斯愣住了，这深山老林里别的动物都不少，家养的狗到哪去找？他应了一声便出了门，在院子里徘徊起来。突然，一声清脆的犬吠响了起来，是他养了五年的猎犬昆克——一只黑色的大型犬。昆克是只杂种，除了块头大也没啥看相，身上毛色深浅不一，看了准叫那帮贵族恶心，迪克斯总把它锁在院子里，唯有打猎时才会松开锁链。这会儿，昆克见到迪克斯，立刻就兴奋地叫唤起来。

迪克斯看着昆克，内心五味杂陈：昆克是只好猎犬，这五年不知捉了多少猎物，绝对是店里的功臣，就这么把它杀了，真是蛮心疼的，可餐厅向来是客人有求必应，今天若是砸了招牌，以后日子也不好过。再怎么说，这餐厅也是他唯一的收入来源。

沉思良久，迪克斯还是决定杀掉昆克，但看到昆克兴奋的模样，只感到一阵愧疚，“怎么说也是最后一天了，昆克，我们去林子里散步！”

餐厅后面的山很陡，树木以松树居多，枝干黝黑而苍劲，地面上一层浅浅的草皮，看似单薄却经久不衰。走到半山腰，云气就会拢上来，带着一点潮气，在发丝上凝出晶莹的珠。有了湿气，灌木就会疯长，有了灌木和野果，就有许多食草动物生活在这一带。迪克斯下意识地摸向身后的枪，昆克立刻就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弓起身子。

“咔！”一只野兔从草丛中蹿了出来，踩断了地上的枯枝，昆克像一枚黑色的炮弹般弹射出去，一口就咬断了野兔的脖子，它没有玩弄猎物的兴致。迪克斯收回了摸枪的手，向昆克走去，昆克立刻松开了尖牙，温顺地坐下来轻轻摇动着尾巴。

“多么好的猎犬啊！”迪克斯的双眼湿润了，他的脑中飞速地闪过过往捕猎的画面，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好的猎犬我还能找到吗？迪克斯蹲坐下来，与昆克的视线相平，昆克一声不吭，那双黑色的眼眸里似有一丝湿润。

“我得杀了你，好伙计，所以你跑吧，跑远点，别让我追上！”迪克斯从背后卸下那柄冰冷的枪，用枪口对准了昆克的脑袋，他大声叫它逃走，整张脸显得扭曲。

昆克将自己硕大的头颅凑向了那冰冷的枪口，后腿轻微地颤抖，前肢却钉死在草地一般，纹丝不动。林中寂静，只有一人一犬清晰的呼吸声。迪克斯刚想扣动扳机，却发现手在不断颤抖。

“啪”，枪掉了，迪克斯内心的石头也落了地，终究是杀不了老伙计的！他拿出手帕擦去额上的汗珠，又低头为昆克擦去鼻尖上的露水，缓缓向餐厅折返。

“亲爱的，我只找到这个。”迪克斯一脸沮丧，将手中的野兔递给小妇人。

小妇人略显迟疑：“黄油狗肉卷？好的，我会处理。你得去打昆克几下，让它叫得惨些。”

迪克斯将昆克带进厨房，将它放在一张高脚凳上，昆克俯身在凳子上，迪克斯伸出有力的大手对着狗屁股就是一掌，昆克像一尊黑色的雕像，既不闪躲，也不吭声。迪克斯只能打得更狠，但不论他怎么打，昆克都一声不吭，迪克斯急得哭了：“你叫啊！你叫啊！不叫我怎么救你啊！”昆克还是一声不吭。

迪克斯在厨房翻找着，可翻来翻去也没找到合适的工具，却从柜子里翻出一只雪茄。这东西是十年前的了，他点燃，深吸一口，独自走出厨房向林中走去。

走着走着，几声凄惨的狗吠传来。

……

“伯爵大人，您要的狗肉，刚出锅，新鲜着呢！”

“辛苦了。迪克斯，你也坐吧，我今天没带客人来，你就陪我用餐吧。”

“谢伯爵。”

迪克斯坐下，小心地叉上肉卷，慢慢地吃起来。这肉卷真是美味，迪克斯虽然打猎多年，这样精心烹制的美食他此前却一次都没吃过，感觉嗓子眼里有什么东西在萌发，在拔节生长。

“你吃得真香。”伯爵笑了，“对了，下周国王要办猎犬大赛，这次的胜利者可以获得一块土地。”

“哪块土地？”迪克斯眼睛一亮。

“伯格里矿山。”伯爵边吃边悠悠地说。

……

送走伯爵，迪克斯哼着小曲来院子里吹风，四周一片寂静，天空中连飞鸟都不见一只。夜晚像一只黑色的手掌，从远处的松林爬满了天空。

忽然，他发现昆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