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山村的白描
蛙鸣仍在沉睡,青蛙的气息
微弱,像土层里浅一点的亮
中午。一万亩阳光沐浴群山
溪水尚披透明的冰层——
河床缓缓流淌
山风打起旋子,在田间地埂
和老家小侄子们一样淘气:
他们沿着无数枯叶蝶形的翅膀和
印着老羊齿痕的低矮瘦草
不断酷跑,追尾,嬉笑
回乡偶书
逃出城里。鞭炮的闪电雷鸣
渐渐从耳膜的鼓面上消退
初一。车子的马达声清脆欢鸣
山道披一身沥青或水泥混凝土:
阳光下,它们欢迎的致辞
冒着热气
久违的乡路、河道像身体里
不可或缺的经络
老家。碾谷场是生活的涌泉穴
——醒脑开窍、代谢排毒
厨房的烟囱吐出一口口烟粒
——细长、轻柔地上升,像
娘在天空梳理的花白头发
父亲植下的杏林
在靠近、粘连打谷场的崖边
一个像父亲宽阔胸怀的心窝窝上
杏树和杏树,亲眼目睹父亲植下
自己。冬天的杏树结满了麻雀:
它们已饮过雪水,热烈讨论
一位已两年不见——
老人的去处
我驻足对着它们:
呼吸有点粗,眼眶有点憋
夜晚的土炕
夜月隐没。星辰的眼睛贼亮
山风翻过高压电线时“呜”了一声
之后,寂静和空聊统领一切
娘每天自麻麻亮起来,在窝棚里
摸索着盛一背篼枯树叶、废草木
混和羊粪蛋:
面对三张脸——烟薰得黑糊糊地炕口,
她不得不把自己折成Z字形跪下去,
然后用一柄长长的灰木耙,挨个
把它们推送到炕口深处,轻轻搅动
再慢慢收回冻得麻木的手
娘也会在适当的时候,一耙子接着
一耙子把烧尽的草木灰从炕的胸膛
深处掏出来,堆成灰粪的小山
——直至送到门前种菜的地里去
自儿时进学堂至大学至上班——
回老家:娘煨的炕永远滚烫,像
恒定的温暖,梦的绵长
今夜到天亮:老家的炕上,我
一会在娘睡过的地方躺下
一会在爹睡过的位置爬着
思念
上汴里的坟园,静卧在下午的
阳光里,像一位长寿的老人
眯着眼睛,坐在万物怀里
我再次参拜父母在今世
最后的黄泥小屋:塌陷
蒿子,棘刺,瘦干的冰草
在风中摇曳。
最主要的是:
潜藏枯木下的青草,站起来
接受了湿润地问候
关于和四个小孩一起登山
1
沿沟底走。无数沙粒,一生匍匐的
黄土坷垃,亮起各自低矮地天空
它们迎着我,重新打开身上的光
三岁半的侄子像个战士,冲锋在前
我体内五十年的血液开始灌流
眼前熟悉、陌生的羊肠山道
不知走弯了多少羊腿
不知唱尽了多少花儿
2
沙石掌,东霞。传说中的狼湾
露出青面獠牙
阳洼的羊粪蛋正晒太阳
阴洼的残雪已了无牵挂
七岁的孩子已跑到山脚——
手中正挥舞半截玉米杆喊到
九岁半和十一岁半的小姑娘
一路蹦跳欢唱,成为科目三的
大地行走
3
黑刺很快迎向我们的队伍,它们
有的头上挂着动物毛
有的横举小刺头
有的堵在当道,有的腰间盘突出
有的玩世不恭,有的老气横秋
大风住在山顶,以王者荣耀赐予
我们——“大汗”称号
半山腰的风像个老妖婆,脾气不好:
吓得长尾巴野鸡,小尕拉鸡们
仓皇出逃
五个孩子的欢笑:酣畅,淋漓
我们中的大钻风、小钻风
摇起大王配发——巡山的旗子
3
游子的心歌满山遍野荡漾
喉咙们解放自己把尘世
庸常的俗气吐尽
山下有多少蚁民,一生从未
走出家门——哪怕最终埋入
大山怀中
下山孩童的歌谣伴着“咯咯笑”:
“上山易,下山难,
跌破尻蛋子缓三年!”
三岁半的勇士最终累趴在
我的肩膀——我每往下挪一步,
他就喊声 :“阿里巴巴”——
这让我想起了四十大盗。
他喊到九九八十一次
仿佛芝麻开门
我们就从云层下降到地面
AD2024年2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