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是一种巨大的火焰。
---罗曼罗兰
苦杏仁,饱满的苦杏仁,慢慢地咀嚼,细细地品味,那是一颗心的滋味。
我已记不清母亲为我砸杏仁多少次了,只是每次回家,回来时,母亲都要给我带上一塑料袋杏仁,至少能盛满一大海碗。杏仁饱满而鲜亮。这一粒粒杏仁比葵花籽瓷实,甜而不腻,常让我吃得满口生香。但吃着吃着总会吃到数粒苦杏仁,先前的甜味便没了余香。起初,我会吐出吃到的苦杏仁。后来我耳旁又似乎响起母亲的一句话:“你肺子虚弱,适量吃些苦味的东西。苦味健肺。”于是我便咽了下去。
不久,我的咳嗽毛病也不见了。但母亲依然常为我砸杏仁,尽管我早就说只要不抽烟,就不会咳嗽的。尤其是今年,母亲又为我砸了好几次杏仁。母亲手脚已没有前几年利索,砸这些杏仁要费多少时间的呀!
腊月里,姐姐来电话说母亲这几天身体不太好,我心情很是沉重。放寒假之际,突然收到姐姐短信:“小弟,妈妈病危,在医院,你速通知二哥下来!”这晴天霹雳如当头一梆,使我吸进的气屏在了胸中,久久不能呼出,瞬间,大脑中没有了任何思维。
赶到医院,见母亲背靠在一床被子上躺着,脸色黄中带黑,气息微弱,布在脸上的皱纹明显更密了,更深了!胳膊上打着吊瓶,鼻子上输送着氧气,旁边桌子上的测试仪在“嘀-嘀-”地警鸣,心率指数在150次左右徘徊!血氧饱和度仅50左右。看到此情形,我心中酸楚,不知说什么好。
母亲微微睁开眼睛说:“沈典同也来了。”
“嗯。妈,......”我觉得喉咙里哽咽着什么东西。
姐姐说昨天病情基本稳定,今天早晨突然恶化。我出去向医生询问母亲的病情,医生说肺子虚弱,肺炎引发心衰竭。
我的心像悬在空中的瓶胆!
十多日之后,母亲终于出院了。我知道这是母亲又一次从一个没有固定的圆木桥上颤微微地走了过来,又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回来后,看着这半碗杏仁,实在难以下咽。母亲都病成这样了,还常惦记着我,为我做许多琐细小事。我翻出旧日的像册,那是一张十多年前母亲的照片。苹果树枝叶茂盛,硕果累累,母亲攀着树枝儿,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和两排洁白而整齐的牙齿。看着这照片,我鼻子一酸,眼睛模糊了。那个曾经扛着犁耙春种的母亲不见了,那个曾经在秋收田地里挥舞着镰刀的母亲不见了,那个曾经背着一大捆猪草的母亲不见了,那个曾经追着打我的母亲不见了......
为六个子女耗尽心血的母亲呀!我年逾古稀的母亲呀!
我曾读到美国作家克里滕登写过一篇题为《母亲的价格》的文章,她指出,母亲的工作是一项“技术性的中级管理”工作,若母亲的工作可获薪水,合理的年薪约为六万美元。著名的“埃德尔曼财经服务组织”经过缜密的计算与评估,得出这样的结论:若将母亲所做的各项工作改为出钱聘人代劳,那么,子女一年所付的工钱高达63.5万美元。
原来我们在享受母爱的同时,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欠下了母亲那么巨大的一笔薪水。而我们自己却依然那么心安理得。这份劳碌、烦杂而又永无休止的工作,母亲们做得细腻,做得纯粹,乐此不疲,头发做白了,腰做弯了,眼睛做花了,她们也毫无怨言。
初中升学那一年,临近冲刺阶段,有一天晚自习完成强化训练题已经很晚了,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独自一个人走在公路上。公路边曾出现的车祸现场在脑海中闪现了出来:满地的西红柿,横躺的尸体,大滩的鲜血蜿蜒爬行......树叶沙沙的发出诡秘地私语声,汽车的灯光从后面照亮了我前面的行程,我于是加快了步伐,眼前立即现出舞动的巨大变形的影子。汽车带着光亮跑远不见了,我看见的是一片漆黑......
“是沈典同吗?”好不容易来到村头,我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母亲的这句话,这么多年来,我始终不会忘去。夏日的一盆火,只是一盆火,寒冬的一束光,却让人倍感温暖呀。
2月5日,母亲因不慎风寒又引发了肺病,不能进食。6日晚加上哮喘,呼吸困难,整宿坐在坑上,嘴唇都憋的发紫。无论我们怎么劝说,母亲就是不愿再去医院。母亲说她可能要走了。大姐哽咽着,只是暗暗地流泪;我实在不忍心看母亲第二眼。除大哥忙于经营未能在家,兄弟姐妹五人都守在母亲身边,一宿未能合眼。我隐隐觉得母亲就是风中摇曳的一盏灯,随时都有可能熄灭!人之老境,竟是如此颓唐!我多么害怕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无奈,子欲孝而亲不在的遗憾!
第二天早晨,在我的再三开导和劝说下,母亲终于愿意去医院了。小时候,母亲牵着我的手,我听母亲的话;长大后,母亲老了,却又听儿子的话。大姐和二姐左右搀扶着母亲刚走了几步,母亲发呕,吐出了早晨仅喝的一袋奶子。下车后,二哥背着母亲来到了医院三楼。
经过了几日的抢救,我们终于把母亲从一个黑暗的地界硬拽了回来!
看着眼前的这半碗杏仁,我沉默无语,只想起几句诗来:
“M”是她给了我一切
“O”意味着她日渐衰老
“T”是她为我洒下了眼泪
“H”是她拥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E”是她的眼睛总是充满了爱的光芒
“R”意味着正确,她总是对的
把它们合起来就是“MOTHER”
对我来说,这个词意味着整个世界
2009-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