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董总觉得这世上有一个隐秘的江湖。
它不为人所知,只有一小撮人了解。江湖上人人师出名门,见了面抱拳拱手,说话的字里行间都是仁义性情。
在他心中的江湖上,大侠们刀光剑雨,豪情万丈。
他很想成为其中的一员。
他对此很痴迷,痴迷到认为岳父就是传说中的世外高人。很可惜,老人家八年前就去世了。他老婆说了他几十次,别给老人家找麻烦了,他就是一普通人,可是老董每次都在嘴上说信,转头又去找那些不知从哪个收破烂的地方找来的“秘闻录”,试图找到他老丈人的名字。
时间长了,家里人也就不管他了。
直到那次家里吃团圆饭,他正研究传说中铁砂掌掌门的面相,他儿子小董领回来一个姑娘,说是交往九个月了。可把老董他媳妇儿高兴坏了,赶紧招呼老董出来招待小姑娘。老董出来的时候挺不高兴,他研究到紧要时刻刚有些思路,却被一些俗人俗事打断。
当他出书房进客厅,一转眼看到那个羞怯的小姑娘的时候,他的情绪立马激动起来。
“你姓什么?”
“高”
“哎呀!你家是哪里的?”
“啊,我是河北保定人”
“哈哈哈哈哈!”
全家人都被老董这一阵笑吓了一跳,高姑娘更是惊疑不定,看向小董的眼神似乎是说,你爸要是病成这样彩礼可是得加钱。
老董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之处,赶忙一抱拳,问了一句:“敢问姑娘师承何处?”,说完就摆出一副你我心知肚明的表情。
高姑娘似乎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反倒是看着小董,一脸茫然之中带着惊讶的表情。
这时候老董媳妇儿赶忙出来打圆场,“人家孩子第一次来家里,你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
老董一梗脖子,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老婆也是江湖世家,不太好惹,于是想这次便听她的,就笑着说了句:“行行行,今日家里吃饭,咱们不谈那些俗礼。”
小董也不言语,只是唉声叹气。
高姑娘以为他心疼父亲的病情,小董他娘以为他怕老董坏了婚事,老董以为他担心配不上河北高氏。
小董其实是觉得彩礼钱又要涨了。
一家四口餐桌上其乐融融。
饭后,老董媳妇儿把高姑娘叫进卧室,老董则把小董叫进书房。
老董媳妇和准儿媳妇儿说以后要相亲相爱,和睦相处。
另一边,老董则一脸严肃,正儿八经的和小董面对面坐着。
“河北高氏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世家。汝等以后切莫因琐事相争,于咱家不利。”
“儿定不负父所言!”
小董进客厅的时候,小高也正好从卧室出来,两人相视一笑。
老李是小董婚礼的时候来的,作为女方家长来的。
老董等这一天很久了。
老董一见老李,心中激动无比,脸上却不露声色,他刚抬起手要抱拳时,老李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老董的右手,嘴上客套了一番。
老董感觉到老李手上的老茧,心中激动更甚。
“河北高氏铁砂掌闻名天下,百闻不如一见啊哈哈。”
老李听了哈哈大笑,“我姓李,不姓高,也没练过什么铁砂掌,亲家这是讲什么。”说完拍了拍老董的肩头。
老董听见这句话,心中落差极大,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倒流,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再一睁眼,老董躺在医院里,四周无人,嘴里喃喃自语,“他不姓高,他不姓高,他不姓高...”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直身猛地坐起来,两眼直直的看向病床对面的白墙,思回路转,原来是这样!
“哈哈哈哈哈,差点被你骗过去了!”
就在这时,他媳妇儿和一群人走了进来,老李就在其中。
见他醒了,一群人都很高兴,聊罢两句,老董唯独叫老李留下,让媳妇儿送其他人出去。他媳妇跟老李叮嘱几句,送客出门。
此时病房里就剩老董和老李两个人。
“你拍我肩膀那一下是不是乱我经脉,让我昏迷?我早就知道是这样,你怕我说出去是也不是?”
看着老董复杂的眼神,老李叹了口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说起另一件事。
“我女儿是我从福利院领养的,她本来就姓高。”
“我也从亲家母那知道,你一直在找,找你心中的江湖。但是你知道吗?那个侠骨柔情、快意恩仇的江湖,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江湖。”
“侠客不是仗剑走天涯,也不是三刀定乾坤。更不是清逸脱俗,飘然世外。”
“真正的江湖,就是这个世界,这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的世界。”
老李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叹了口气,想了想,又低下了头,看着老董。
“在这个江湖上,每个人都是侠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世之道,每件事都有他的道理。”
“我这样说,你懂了吗?”
老董瞪大了眼睛,想了几秒,说:“那你到底是不是江湖中人?”
老李听见了,哈哈大笑几声,一边笑着,看了看陪笑的老董,笑着摇头离去。
“砰”,病房的门关上了。
老董脸色平静下来,看着老李的身影在门上的玻璃处闪了一下,没了。
他又笑了,也懂了。
原来,这个世界就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