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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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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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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寸

刘明今年二十五岁,他自己觉得自己属于一个热血的当代年轻人。

他有一个爱好,喜欢与人喝酒,尤其是在酒桌上指点江山、激昂文字,这让他感到生命的活力。虽然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不知自己的未来如何,何去何从,彻夜难眠。

他越是失眠,越想与朋友们肆意放纵,在酒后就越是清醒。这似乎让他进入了一个死循环。他也经常劝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的生活,又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事情,不能让自己的生命一天天浪费。

除此之外,他是一个没有分寸的人。

刘明这个人啊,一言难尽。他痛恨形式主义,见了官架子大的人,恨不得把当官的全都撤了扔到地里当现在陶渊明,让他们去种田。但自己又希望自己能当个大官,穿山过海时,手下保镖穿着黑西装给他开路。

这些想法就经常在他的生活中表现出来。比如,他看到新政策的实施时,自己会在脑子里想出一些政策弊端,想象一个背后可能存在的阴谋,并且在酒桌上说出去。

一般这些说辞都是他在脑子里提前准备好的,待到和酒友门酣畅淋漓时,这些观点就从脑子里顺酒而下,从嘴里流出来。

“咱们国家人口的素质水平太低了,外国人民受苦受难,网上却经常幸灾乐祸,难道人家不可怜?”

这时候就会有熟悉的酒友附和,“就是,他们的政府没做好,不能错怪在人民头上!我们应该同情他们。”

然后酒桌气氛便由生活趣事转入天下大势。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刘明以天下为己任,觉得自己或许就是这个时代的伟人,能给祖国,或许是全人类一份进步的阶梯。

这些想法很不错,但是说的和说的不是一回事,说的和做的也不是一回事,心里想的,更不是一回事。

这些东西酒桌上很高,刘明在生活中也是这样。

他最喜欢的一句话,就是陈番说的“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因此,他的家人就十分痛恨他不喜欢收拾屋子、丢三落四的习惯,却因为没有文化,无法与他争辩,也就随他去了。

这些事情没有分寸,也就是让人讨厌,但是他还有更可恶的事情。

他总是瞧不起人,尤其是看不起村子里出来的“泥腿子”。

刘氏在村里是个大家族,祖上的十一世当过清朝的四品官,按照现代行政级别划分,相当于现在的副部级。

但是刘明却不以为然,“四品怎样?后面八代都是农民,就这背景,我连个工作都找不到。”

家庭聚会他是决意不会去的,因为他总觉得村里长辈欺负他。

“我是堂堂本科学士学位,怎么能跟一群连大海都没有见过的人在一起喝酒?”

他不说,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

当然,也有人说过他,说你刘明应该尊重长辈,毕竟百善孝为先。

他点头称是,心里很反感,“家里不光泥腿子多,就这几个读过书的,还被儒生那一套洗脑了。”

刘明确实很没用分寸。

刘愚是刘明二叔家的孩子,和他堂哥截然相反,刘愚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

他从小就喜欢中华传统文化,尤其喜欢祖父家里那副“谨慎言行”的字,他从小觉得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理。

刘愚的学历没有刘明高,勉强上完了高中,高考分数太低,家里说什么他也不肯上专科。

但他心里门儿清。

刘愚最可贵的地方在于,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时候说,说什么。而在不知道的时候,就干脆不说,别人说什么他都是一副笑脸。

几年前,他们的祖父去世了,刘明是长孙,被迫处理一些一窍不通的事儿。这些东西刘愚懂,全靠他帮忙,刘明才没出乱子,事后亲戚朋友们夸,“看人家刘明,办事多力量!”

也有夸刘愚的,只不过是捎带着夸。

刘愚从不信“车到山前必有路”,他就是不见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头不回,不见棺材泪不落,不学共工把不周山撞倒了誓不罢休。

一腔“热血”,一肚子“热肠”。

只是他不说。

他懂这个世界运转的规则,知道什么人说话该夸,知道什么人说话得讽,知道什么人说话得安慰鼓励。

关于他自己的想法,没人知道,大概也没人关心。

他有目标,他想出人头地,也知道自己机会渺茫。于是刘愚就想着,他得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里面的鸡犬,得当弹冠相庆里面弹冠的贡禹。他在等一个机会,他信“九交贵人十养生”,信命,他在等那个贵人。

刘愚现在也不确定他能不能遇到贵人,一开始以为那个人是刘明,后来刘明一张嘴,他就知道不是刘明。

本事不是说出来的,他深知这个道理。

人长嘴不是只用来吃饭的,说话是一门学问。

如果说话能评级,刘明是三级——勉强能交流,连及格都差着几个档次,而刘愚大概能够得上七级,比一般人都高点。

刘愚有时觉得自己和堂哥是不是投错了胎,要是自己能有刘明那样的学习机会,干出的事业肯定能光宗耀祖,让全家过上好日子。

他挺羡慕的。

他心里偶尔想这些事,但是嘴上不说。

刘愚在酒桌上和刘明截然相反,很多时候不怎么说话,谈起和他有关的事情,他大多数时间就是笑,那种随和而不尴尬的笑。

那种笑能让你觉得你们两个都是傻子,产生一种“我怎么会问他这种问题?”的想法。虽然你知道你就是在问他,而且自己不傻。

你一看到刘愚的那种笑,你就会觉得他有脑子,很谦逊。但是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估计只有他知道。

他有自己的目标,你一看到他就知道他有想法,但是他没说过,旁人也无从问起,一问,就是那种无敌的笑。

至于他心里真正的想法,估计也就他自己清楚了。

刘未是堂兄弟三个人最小的,他们的祖母生了6个孩子,三男三女,三男生了三个孩子,刘明,刘愚,刘未。

刘未还小,刚上高一。在长辈眼里,他是个孩子;在刘明眼里,他是个未来可以有成就的后生;在刘愚眼里,虽然不知道刘愚是怎么想的,但是他可能会觉得刘未暂时还算不得贵人吧。

那次吃饭,是他们三个的表哥“叫媳妇”,舅舅家的表哥是个好人,是个典型的乡村汉子,身上有乡土间的质朴气息。注意,质朴不是傻,你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新来到城市的农村人身上或多或少的带着这种气息,有时小心翼翼、谨慎言行,有时又喜欢不守规矩。

表哥从小带他们三个在一起玩,十几年过去了,表哥要结婚了。

他不姓刘,姓吴,单名一个志字,他在二十九岁成为了县城一个大集团工厂的车间主任。

他本事不大,能在厂里当个小领导的唯一原因在于性格随和,而且有话说话。这两个在大多数人身上难得一见的品格,让老总的女儿和他走到了最后。

想来想去,还是说一说这段生活中罕有的爱情故事吧,毕竟小说里大多都是霸道总裁,郎才女貌。

他本身是一个纺织车间里的小组长,每天的工作就是在车间里用纺织机装订那些半成品衣服上未缝好的线,以及在组员请假时上报财务处扣他们的工资。吴志心软,老是批准假期给他的十五个小组员,天天往财务处跑,为此没少挨老总批评,没撸了他也就是看他人不错。

那个小姑娘就是财务处的。老总心疼女儿,凡事都依着,在她大学毕业后安排在财务处打杂,不干活,光看。

小姑娘平时无聊,看到有个男的天天跑来财务处,一来二去两个人熟了。

熟了也就熟了,他们也都没有再进一步的打算,也就平时汇报说两句别的,平示见面说句话点个头。

直到有一天街上出事儿。

那是老总的车,一群毛孩子骑车去上网吧,不小心划了。划了也就划了,集团马上到下班时间,老总提前下班出门,刚好就看见自己的车被划。上去喊了一声,顿时一群半大小子呼啦围上来大呼小叫,眼看要上手,警卫处看门的老头赶紧过来护驾。

两边吵吵了一会儿,剑拔弩张。小孩子们心里不怕,咋咋呼呼。总经理和门岗老头心里犯怵,但是也硬着头皮喊。

老总心里打鼓,想着要不就说点软话,求他们把钱赔了,毕竟留得青山在。正巧这时吴表哥下班,他本身在周边村里威望高,尤其是对这群半大小子。一出门看见领导被围住了,二话不说上去就两脚踹翻两个,胳膊一拧把两个叫的最欢的按倒地上。

其他的一看是吴老大,赶紧骑车跑了。

后来吴表哥就这样被老总请到家里,吃了几顿饭,跟他闺女更熟了。

再后来两个人情投意合,也就走到了最后。

至今村子里还经常有人开玩笑说他有两下子,演了一出“英雄救老总,抱得美人归”的好戏。

吴志嘴上说自己少,夸别人多。至于那些传说一样的光荣事迹他自己没提起过,旁人说的到不少。

吴志现在要结婚了,全家人都很高兴。

更令全家人高兴的是,老总在婚礼上许诺,自己女婿不出意外,肯定是未来的棉织厂总经理。

刘明嘴上说着恭喜,心里觉得吴志不懂地缘政治,不了解天下大势,未来棉织厂要倒闭,老表哥不如早脱身。

刘愚看着吴表哥,心里估计想的是“一命二运三风水,九交贵人十养生”那一套。表哥可能是他未来的贵人。

刘未看着吴志,想着,表哥家庭美满,自己以后也得找个这样真心相爱的老婆。

吴表哥很高兴,太高兴了,就在给老婆带上戒指的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了自己以后有了钱,脱了沾着泥点的裤子,去看大海的样子。

名为吴志,但他一直有个志向,出去走走,坐坐飞机,看看大海。

他有分寸吗?他懂什么是“分寸”吗?

我不知道,他或许有,或许没有。但是我知道,刘明太没分寸不行,刘愚太有分寸也不行,刘未现在无论有没有,都不行。

有没有分寸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其实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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