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者

“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论语·述而》

不知道你有没有碰见过这种人，就是那种他一笑，你就懂了。

我生活中碰见过一个这样的人，而且我只碰见过一个。

很难去形容他是什么样的人，长相上来看，他也就是国字脸，八字眉，略显低眉顺眼的老成相，并没有“耳垂于肩”，“声似洪雷”这些很具有辨识度的特点。

他挺喜欢笑，那种笑让你遇到事情会不由自主地去问他和这些事有关的意见。我经常开玩笑，说要把他的笑容录下来，每次犹豫不决踟蹰不前时，拿出来看一眼就知道怎么继续了，然后他就又会露出那种笑容。

一开始我遇到他时，是对他很防备的，因为我从没遇见过这种人，无论你说什么，他就是不接话，只是看着你笑，那一笑仿佛看穿了你全身的一切，比医院里面的X光还有感觉。也就是那时，我有时会逗他，问他是否知道我在想什么，他的回答也很简单，就是一个字不说，又看着你笑。

后来我经常想，他大概也是杨修那样的聪明人吧。

我是一个普通人，所以对他并无忌惮。但是我估计，如果他考了公务员去单位，领导或许会觉得他是个人才，嗯，或者蠢材。

这两天我听说他去当了辅警，只干了一个星期，遂因为一些事情放弃不做，我很好奇原因，因此约他出来吃饭。

没想到这也让我第一次了解到了他的内心。

他不再想做这个工作的原因很简单，简单到十几个字就能概括，同时也很沉重，像是一种无声的悲痛融化到全身的血液里，让你感觉时间在此刻停止。

那应该是上个冬天吧，疫情还没有开始。他在当辅警，他主要在城北的一个小学门口执勤。

那附近有几个居民小区，有些小学生会在傍晚五点半左右穿过十字路口的斑马线，从学校这一侧穿到另一边的居民区。

那时候他经常在这个时间执勤，几次之后，他认识了一对龙凤胎姐弟，很可爱的两个小朋友。

他们经常在学校门口的小超市里买一些2、3块钱的零食汽水，有时会分出一些给他。因此他们比较熟悉。

他说到这里时我很诧异，因为在我认识他之后，我并不认为他喜欢和小朋友相处。他自己也说过不喜欢小孩，但这次却是破例了。

“因为他们实在是太可爱了。”

说到这句话时，他露出了一种我从没见过的表情，好像是笑。

“可惜我再也见不到那个小女孩了。”

他有点发笑，笑着笑着眼睛就流了下来。

那天他正在那附近执勤，一辆卡车撞上了斑马线上的姐弟俩，他真的像疯了一样冲过去。

他像疯了一样的冲过去，但是眼睛里却是冷静之中带着惊讶、震惊、愤怒、还有一丝希望，他真的希望时光可以倒流。

“晚了，晚了。”他一直这样说。

小女孩没救出来，小男孩一辈子都不能正常走路了。

那个热爱生活的小女孩看着傍晚的天空，听着他的呼喊，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小男孩依然在医院里，还不知道他再也见不到他的姐姐了。

如果说这件事让我感到悲伤，那他说的又一件事更让人无法接受。

“就在那件事情的两天后，一个上六年级的小孩，因为家长不给他买手机，跳楼了，十一层跳下来，摔得没了人形，用铁锹一下下敛起来的。”

他喘了口气，让我脑补出这个骇人的场面。

“我从那之后就一直在想，为什么？”

“凭什么？”

我无法回答，只能以沉默来应对。

他又笑了，这次不再是那种笑容了。

我有预感，觉得他以后不会再有那种笑容了。

他问了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整个人，除了身体健康完整，剩下的一切都破碎了。

他曾经是一个知者，性情通达，乐观而热爱生活。

后来一把大锤狠狠的砸进了他的内心，把它整个的敲碎，刚要重新拼起来时，又被另一个辗成了粉末。

他打算出家。

我不知道，或许，以后，可能，会好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