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抱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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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丛芦花遍布田野时，我几次到半岛上玩，那里是旅游区，路上花树迎迓，飞鸟啁啾，好不心旷神怡。港城这边几处都有芦花，一处在湖林新河公园西边，成垄成片，最为人知；一处是南边，稻田边上，有簇簇芦花点染，庄稼人耕作自然见得到；北边在河边也生有数丛，倒影河中，很有情趣。芦花丛丛在风中起伏不定，像白色的火焰，像一杆杆“白缨枪”，漂亮又威武，真好看。
夏天，我到岛上去散步，花儿盛放，蝶飞蜂舞，树梢上鸟儿们俏音比嗓，好不动听。人甫到滩头，凉风习习，海天一色，心自为之宽、为之止，快慰无限。待回来时，荒地上蚊虫扑面，抱团成簇，我甩动双臂抽打，挥舞帽子驱赶，深一脚浅一脚急火火落荒而逃。
岛上有两个去处，一个是东边的小鱼港，一个是西边的海韵湾。蓝色港湾南边的小鱼港泊有多艘渔船，东边海滩上时有抠蛤人，填海造的路直修到海中央去，尽头大小石块突出海面，任海水冲击，寥寥几个钓者垂纶望海，怡然自得。过了蓝色港湾就是一片广大的荒地，我最爱去那里户外锻炼了。海韵湾比蓝色港湾开盘早，有私家海滩、浴场，还有美食街、酒店、咖啡屋，西边种花莳草，像个花园，还有一个漂亮的风车悠悠转，真是个好玩的所在。待你吃完海鲜，在海滩躺椅上一倒，听海观涛并啜饮几瓶啤酒，哼哼小曲，煲煲电话粥，可是逍遥？
那回，我去小鱼港玩，在荒地上转悠了半小时，这才向海堤走去。临近海堤的荒地上立了一个人，再一看，那是个女主播。女主播穿发白的女仔裤，上身是件白罩衫，她轻握手机，站在红海滩南边，在靠近海滩处正直播呢。大雨后，那里有一洼水，水边有几只水鸟悠闲走动。呀，是她!以前,我在湖林新河边的丛丛芦花前也见过她：一个自然的精灵，户外游走的“仙子”。
春水弯弯，秋月皎皎，这个美丽的白衣女孩会像一个花仙子般播报自然美景，念诵诗篇、箴言，讲自己的旅行故事。没错，她是位户外主播，有体力，会沟通，上得山，过得桥。几月前，初次见她时，我问她在哪儿直播。她看了看我，笑笑说是在花月直播。我又问了她直播用的名字，好奇地上下再看看她，措辞美言鼓励了一番就走了。走不多远，我就下载花月直播，看她播。女孩穿着很随意，就是一般户外的装束，红冲锋衣、易干裤，仪容英姿飒爽，声音清丽又温馨，直播内容貌似随机却有充分的准备，诗篇、箴言都是最美最富于哲理的。令人忘俗的外表，机智的语锋，好一位牛主播。我很欣赏她的风格，后来天天去看，真可谓百看不厌。
女孩的直播昵称是“花间精灵小鱼儿”，好美的一个名字。女孩如果在港城直播，就在海滩、河边、花丛、芦花前，出去旅游了，就在山上、江边、桥上、游乐场、公园和街头。我看她在黄山半山腰直播过，介绍黄山72峰，在武夷山九曲溪、厦门鼓浪屿、大连金石滩、旅顺口、长沙橘子洲头也直播过，后来又在三亚蜈支洲岛、天涯海角播，到西双版纳大金塔上去播，在布达拉宫玛尼轮前播，再后来，台湾日月潭边，香港维港星光大道上，京都夜樱下，东京湾游轮上，马尔代夫去居民岛的轮渡上，曼谷湄南河游船船头，都有她的身影。户外主播小鱼儿引导下，我也直播了几次，我是在阅读时直播，做个朗诵者，播完了我朗诵的东西、脱口秀讲天论地的话都能从直播回放中看。最奇的是小鱼儿去看了，我上小鱼儿直播间听她说了。小鱼儿这个美丽又清纯的女孩喜欢看我在花月直播的动态，那些讲文学的回放，一些雅俗共赏的脱口秀段子，她竟然都看过，有时候还在下面评论呢。不久，我们就加了微信，我关注她直播动态，她关注我朋友圈发出的各种链接和诗文。
在美丽的红海滩上徜徉，我拍了不少照片，这些红色的植物应该就是盐蓿，人们在荒年常吃的，现在也有人采嫩尖吃，春夏，盐蓿是绿绿的一片，鲜嫩得很，到了暮秋，就成了一片成熟的血红。这片红海滩和辽宁盘锦的红海滩不同，不那般拥拥簇簇、鲜艳异常，却非常美，不俗不艳，红如锦霞，美若仙衣，和天上的絮云、飞鸟又那样和谐，真是天造地设的自然之美，会流淌到你心中去，让你叹服之余大是开怀。到海堤前了，我驻足不前，不想打扰到小鱼儿直播，也怕惊了鸟儿，就悄悄从东边爬上堤，下到海滩上去了。观涛、戏水，玩了一阵，我就回了。
路上，我停下来，看小鱼儿在丛丛芦花前播。小鱼儿正读一篇写芦花的散文呢，后来还读了我写芦花的句子：一杆杆缨枪般的芦花，让人如痴如醉，观之不足，那白色的“火焰”能燎原，能蔽野，铺天盖地，你在芦花丛会迷失，迷失自我，也迷失于天地，天地之大让人成了只只蝼蚁，自然之美却让人个个美成神，美成仙……
我有点惊讶，这些句子是我上次直播念诵过的，看来她一一记下来了。走到蓝色港湾门口，看了一阵以假乱真的两株“树”，我骑上一辆共享电动车，回头一看，小鱼儿正从荒地上走，也回来了。小鱼儿也选了一辆共享电动车，冲我一笑，点点头。小鱼儿长发随风飘拂，长腿纤细修长，真是迷人。我冲小鱼儿笑笑，点下头，闪在一边，看她缓缓骑行向前，把手机固定在共享电动车上，还播。
我打开花月直播，在小鱼儿直播间问她今天怎么选了这样一个地方播。小鱼儿笑笑说，她喜欢芦花，喜欢月亮，晚上如果有空还会来播的。我说好，等你，守护你。
晚上，我骑共享电动车来到蓝色港湾，悄悄在西边荒地蹲守。没多久，小鱼儿就来了。这个女孩子胆子够大，真在月下芦花前播呀。电动车灯照亮前方一片：长发飘飘的小鱼儿，芦花，还有小小的一弯月儿嵌在夜空。
小鱼儿直播的名字后缀是“月牙儿”，我不知道她怎么加了这样一个后缀。我听着小鱼儿哼唱一首好听的歌（罗大佑的《童年》），悄悄离开了。我骑着共享电动车，看小鱼儿播，芦花、长发、美丽的脸，回荡在荒地上的歌声，一弯月牙儿，好一个大自然直播，“田园交响曲”。我陶醉其中，也跟着唱起了《童年》。
后来，我才知道小鱼儿的一只手有胎里带来的残疾，不能动，而且小鱼儿妈妈在她上中学时就亡故了，她和单亲父亲一起生活。小鱼儿父亲酗酒，玩麻将，家里一塌糊涂。小鱼儿只上到高一，就辍学了，以后自学拿了自考本科文凭。这个倔强的女孩命途多舛，却坚强自立，用单薄的肩膀撑起一片天空，云聚云散，风来雨打，都不能移其志，动其心。我钦佩小鱼儿，她是一只单足雁，高飞天上，南北迁徙，永不知疲，永不知悔。
小鱼儿天南海北辗转不息，去国外、上极地都是为了寻一份安宁、一份快乐。小鱼儿直播赚的钱并不太多，一月两万出头吧，大半给了父亲，都输掉了。我为小鱼儿忧心如焚，担惊受怕，唯恐她飞的哪个航班成了马航370，也唯恐她生计不继，青黄不接，如果直播间的几位“神豪”改了性子，不来了，不刷了，她可怎么过？（她不像我，我家仓廪足，是人们常说的有钱任性的“富二代”。）
又一年过去了，春天到了，月下花前有她，夏天，海边有她，水鸟儿不怎么避她了，秋天，“红海滩”上有她。一个满月之夜，芦花前，她直播了两个多小时，还许下一个誓愿，让直播间所有人见证。作为小鱼儿直播间的常客，我自然看到了，揣摩那会求的是什么？我依然迷小鱼儿，她若天上鸟，也像水中鱼，自由不羁，难得追寻，神龙见首不见尾，南北东西任我行，不过越这样，我越惦念她，越关心她。一种情感在我心里酝酿，像花酿蜜，粮作酒，百感交集。
最近，我随老人去南方谈一桩生意，足有三个月未见小鱼儿了。这一天，我在海边泊车，在水泥砌就的小码头上推下我的充气船，然后在海中巡游了三圈，再转回岸边时，我看到了小鱼儿。小鱼儿骑一辆共享电动车来到海边，下了电动车，托着长发，看我玩海呢。我驶近岸边，冲小鱼儿招手，小鱼儿用清亮的嗓子喊我的名字，也招手。我泊船到岸边，邀小鱼儿上船，小鱼儿犹豫一下，就跳上来了。我让小鱼儿坐好，然后开船飞驶海上，转了五圈才罢。
下了船，我问小鱼儿最近去哪儿了，好久未见她，直播也少了。小鱼儿大方地说她和一个三亚的男主播在一起了，最近常在蜈支洲岛上。我眨眨眼睛，想了想，单刀直入问她让所有人见证的那个誓愿是什么，能不能说我听。小鱼儿笑笑说，那个誓愿就是带着父亲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地方好好过下去，恋人不离左右，亲人快乐跟随，不走了，根留住，长久留下来。小鱼儿说她父亲现在就在三亚，生活得很好，在他们俩对门，每天爱去游泳，爱去跑步，还帮她直播带货呢，她现在做这个了，大多时间都在那个平台，这次她回来是参加一个姐妹的婚礼，如今她很幸福，不用颠沛流离，在异乡寻一份安宁、一点快乐了。我望着小鱼儿美丽的大眼睛，剀切地祝福了她，也真心为她高兴。
一月后，我再看小鱼儿直播，她竟然是和“雅安最美志愿者”站在一起。那也是个残疾女孩，“汶川大地震”致残后，她演过“鼓舞”，更戴着假肢去雅安救援，后来，她和一个国外回来的帅气男孩在一起了，还有了两个宝宝。小鱼儿抱着“鼓舞女孩”的一个孩子，快乐地笑，那位勇气大于天的“舞者”抱着另一个孩子，也在笑，两个人在说她以后生男孩生女孩的事，小鱼儿羞红了脸，眼中满是憧憬和期盼……
以后，我看到月牙儿，看到芦花，看到小鱼吐沫，断尾巴蝌蚪游，都会想起小鱼儿，想起她站在月下芦花前的倩影，还会想起她发誓愿那虔诚的样子。我默默祝福小鱼儿幸福、快乐，和“鼓舞女孩”一样，生活越发美好，那位三亚男主播一定要好好爱护她，不管是生男孩还是生女孩全健康快乐、发发实实的。
又到晚秋，丛丛芦花全成了白色焰火、“白缨枪”，我每天都去拍照，回家就一张一张修。一家校园中的柿子树结了很多柿子，一只只像小灯笼一样坠着，逗人开心。不成想，一场秋雪降临，柿子树下一片白。雪，落叶，“小灯笼”，好一幅美图，真美呆了。看着美景，我开始怀想：如果小鱼儿在，她一定会在柿子树下播一次的——直播主题就是“柿柿如意”，天南海北人，华人，亚裔，黄皮肤，黑皮肤，白皮肤，地球人都如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