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绍兴风波
一、双公子联手救清明,三知贡受意举秦塤
绍兴二十三年的七月,张孝祥乡试中魁,再冠贤书,启程赴临安先熟悉一下,以应来年礼部考试。叔父张郯的儿子孝伯已经在临安太学读书,很高兴堂兄的到来,更何况是进京应考呐。
乡试即便中魁也还须当地的转运司推荐入京才能再行礼部试,礼部试合格也就入围进士了。张孝祥是由江南转运司推荐入京的,江南转运司转运使杨曦很看好这位考生,不止一次对张祁说过“未必不能中状元”之类的话,张祁对杨曦自然是感激不尽的,说:“孝祥若能礼部试中选进士,已经是祖上有德了,不敢还有别的奢望,孝祥此次能进京应礼部试,也是杨大人的栽培,晋彦感激不尽。即使不能中举,晋彦父子对杨大人的恩德也是一辈子不会忘记的。”
孝伯把孝祥安顿下来,便陪着孝祥在会馆附近转转。临西湖的会馆前面这条街人喧马嚣,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各地进京应锁厅试或者礼部试的生员几乎塞满半条街。酒肆茶楼,饭店客栈更是应接不暇,午饭前的青楼也慢慢热闹起来,偶尔听得一声甜哥蜜姐的打情骂俏。
孝伯领着孝祥走进会馆隔壁的“享客来”酒店,酒店里安静得多了,虽然喧腾,却不嘈杂。孝祥一看,多半是读书人模样,估计都是像自己一样先来临安读书备考的。孝祥四下里张望了一番,瞄得角落的一张空桌,正准备走过去,孝伯牵住孝祥的衣袖,一面问送菜的伙计:“有单间吗?”“有,公子请随我来。”领着孝伯要往楼上去。“就这儿,挺好啊”“到临安,听我的,若怠慢了堂兄,二伯会怪罪孝伯的。”孝祥也就不再坚持,随其后上了楼。
楼上的单间以门隔开,但是可以相通的,隔门打开,两个单间便成了一间。
离次年二月的礼部考试差不多还有半年之久,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早来临安。张孝祥还是准备回芜湖过春节,正月十五前再回临安准备应试。孝伯的父亲张剡寓居与临安一江之隔的萧山,有便还是要去看望一下这位叔叔,临来父亲也是这样嘱咐的。孝祥乘着等酒菜的功夫,开始整理着初来临安略微有点凌乱的心绪,不连贯思绪使得张孝祥安不下心来。
孝伯望着堂兄,约莫有十年未见了。比自己大五岁的堂兄自幼聪慧,遍读诗书,复读成诵,渐而下笔顷刻千言,铺张文字俊秀,非一般学童虽能及。父亲张郯很喜欢这个聪慧的侄子,每每与孝伯说到孝祥都是赞不绝口,孝伯也是羡慕不已。十年之后的堂兄身上已经少了稚嫩而多了成熟,在孝伯看来,甚至都可以看得见脸上的沧桑。
“菜齐了,公子慢用。”伙计一脸堆笑,躬身退出。伙计还是很识人的,读书人不喜欢油嘴滑舌、插科打诨的玩意儿。
“孝伯,为兄这次来临安应试,给你添麻烦了,”孝祥端起酒杯,往孝伯面前一送说:“为兄敬你,”不等孝伯搭话便一饮而尽。
“哪儿的话,兄长来临安我是求之不得,也好随时请教学问。父亲一再嘱咐,说孝祥兄来临安,一定要寝同一馆以便照顾和求教。”“自家人,就无须客气了。”孝伯端坐举杯,语气虽随便,语调却很尊重。
孝伯酒喝得很拘谨,一来在久违的兄长面前不敢造次,二来酒量也确实有限,不比孝祥的酒性豪酒量大,孝祥也不勉强孝伯,各人也就自便为好。
兄弟俩说着家常,孝祥自斟自饮,很少吃菜。孝伯问起二伯张祁,孝祥似乎还在整理和安定自己的情绪,说话断断续续的,但孝伯还是听明白了。张祁自从长兄张邵使金回到鄞县,就把鄞县的家交还给了张邵,带着孝祥回到了和州历阳的老家,因为考虑到孝祥的读书,便把家搬到了对江的芜湖,在升仙桥附近安顿下来。张祁自寓居芜湖之后,几乎一直在“归去来堂”读书吟诗,在“陶塘”逍遥花草,悠哉悠哉地过着闲日子。孝祥一面在芜湖受教于父亲张祁,一面在建康从学于乡贤蔡清宇,经常往返于芜湖和建康之间。孝祥十二岁离开鄞县,算来与孝伯分别刚好十年。
孝伯问起大伯父张邵,孝祥也只知道大伯张邵虽以敷文阁待制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实际上就是在家赋闲,加上使金期间忧心郁结,痰症越发重了,而对官场也就越发看得轻了。
兄弟俩正说着话,窗外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声:“我死也不去。”孝祥起身临窗一望,对面青楼门前一小女子正与一廋汉撕扯,廋汉嘴里骂骂咧咧地:“妈的,不,不识好,歹,……总,总比回去饿,饿死强,……。”廋汉是个结巴,嘴嗫嚅颤抖着,又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在一边的“春芳苑”老鸨见廋汉撕扯不动,又劝说不住,生怕这桩好买卖砸了,忙对廋汉说:“放开她,姑娘啊,春芳苑有吃有喝,无风无雨,又不是化人场,”转过脸对那廋汉眨巴眨巴眼睛,接着一顿“训斥”“好话不会好说,真是的。”继续哄多吓少地姑娘长姑娘短。
那姑娘约莫十四五岁,一身灰土,满面菜色,已经是欲哭无泪了,始终就是那句话:“我死也不去,死也不去。”躬着腰,两脚在门前地上蹬出两个浅窝。
围观的七嘴八舌堵在“春芳苑”的门前,几个打着呵欠未饰粉黛的小姐妹倚在门边上看热闹。廋汉欲再动粗却无力,老鸨继续哄骗又无效,一时间似乎僵持在那儿。廋汉并未放手,依旧扯着姑娘一只衣袖,老鸨正在酝酿新的对策,这大庭广众之下,强抢也不是个办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