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家中姊妹多,父亲一个人工资养活一大家子。猪肉凭票一斤七毛三,一个月也就供应两回。炒菜的油只有一种,菜籽油。大米一斤一毛三分九。我们家人口多,供应的大米根本不够吃,母亲就搭配山芋干、碎米、菜叶一起煮。所以,每天吃饭时就好比“小猪上槽”,谁还有心思挑剔菜品。
早餐基本就是咸菜、烂菜汤、水萝卜、烂萝卜头配稀饭。母亲偶尔用糯米加点小葱烙一些糍粑,煮两只咸鸭蛋,切分成八块,几只小馋猫吃后胡子一抹,乐滋滋地背着书包上学去。
春暖花开时,母亲带着我们去小镇外的田埂上采摘野生腊菜,经太阳晒个皮巴干以后,用清水洗净,然后腌制装入瓶中。想吃的时候,把腊菜切成碎末,配上毛豆或蚕豆,干红尖椒一起烹炒,一个字——鲜!
放寒假时,天寒地冻,冰冻溜子挂满屋檐,母亲干脆把一日三餐改两餐。中餐一锅烩,豆腐炖腊菜,用煤炭炉子慢慢炖着。一家人围炉而坐,其乐融融。
最喜哥哥从插队的地方,用草帽盛一些现摘的菱角、莲蓬或螃蟹。细心的母亲把蟹肉剔出来,然后用面粉擀面条,再放一些南瓜瓠子一起煮,学名叫“南瓜面”或“瓠子面”,那个味道,是迄今为止我享用过的最美最鲜的味道。
那时,学校门口卖的小食品就两样:一分钱十粒蚕豆,两分钱一竹筒用穑子炸的笣笣笣 。实在馋的不行了,我们就偷偷溜进奶奶房里,在她那个印着侍女图的瓷壶里,用勺子挖几勺红糖,再从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纸卷成筒子型,边走边用手指沾一点出来吃,吃完了,连同手指也舔一遍。
那时,夏天只有西瓜和冰棍。偶尔有外地装来一车安徽砀山的梨。经过长途跋涉,大多的梨都有点破损或腐烂,但是大人们还是争先恐后地买一些回家,给孩子们解解馋。
“冰棍巧卖了,一毛钱三根啦!”这个声音,是那个年代孩子们最乐意听的声音。每当这样的声音响起,我们几个都会不约而同地把笑脸伸给父亲或母亲,期盼着他们施舍似地说:“给,拿两毛钱去,解解馋。”姐妹们旋风一样地跑向冰棍师傅那里,迫不及待地打开那一层包裹冰棍的纸,一口咬下去,嘴都包不住,可是心里只有三个字“爽歪歪”,有时冰棍快化了,一不小心就掉地上了。小妹急得直跺脚,头上的小辫子都被甩散了。心里的那个懊恼没法说,恨那掉地上的冰棍咋就那么不善解人意,咋就化得那样快?
那时,菜都是自家种的,不打药水。黄瓜,西红柿熟了,摘下来在衣服上擦擦就能吃。孩子们乘大人午睡时偷偷溜出去,在学校的走廊里玩跳皮筋、丢手绢、打弹子,有几个顽皮的会下到水里摸螺蛳,爬到树上捉知了,玩累了,渴了,就来一口黄瓜或西红柿,屁都不带放一个。
那些年的夏天 ,没有空调、电风扇。每天晚饭后,各家各户备几张竹凉床 露天一放,大人们聊天 ,小孩子互相逗乐,逗累了,就在竹凉床上睡下 ,父母就用他们手里的蒲扇为我们摇晃着,驱赶着蚊子,驱赶着热浪。摇着摇着,我们长大了;摇着摇着,我们一个个像小鸟一样地飞走了。
摇着摇着,父亲累了,走了;摇着摇着,母亲也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