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德红
时间像一匹野马,马蹄哒哒,不停地向前奔跑着。不经意间,春天来到了。
春风,像个顽皮的孩子,他跑过河沿儿,跑向山坡,跑进田野,身后跟着蒙蒙细雨,滋润着大地。曾经灰突突的土地,有点点绿色像星星一样冒出来,越来越多,都是叫不出名的野草。这个时候,跟着野草凑热闹的是大头蒜,俗称小根蒜的野菜。
我住的这个山沟,近几年,因为干旱少雨,高科技种田打农药,小根蒜几乎没有了踪影。每年到了挖野菜的季节,我都无法管住自己的脚步。总是左手提着小筐,右手拿着铁锹,把身子弯成弓形,在河岸上、田野里、树林中穿梭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就找到那么十几棵小根蒜。
每次,找小根蒜,累得腰酸背痛时,会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一下,来回端详手里那一把少的可怜的小根蒜,看着看着,我就回到了少女时代……
那是一个春风化雨,乍暖还寒的季节,星期天学校放假,早就在放学路上约好了的几个女孩子,穿着碎花布做的衣服,围着五颜六色的纱巾,从各自的家跑出来。每个女孩子手里都挎着爸妈精心编制的小花筐,拿着小铁锹,有说有笑地走在挖野菜的路上。
东北的春天,来的太缓慢,山野还是灰蒙蒙的,风还很凉。我们跑着,说笑着,打闹着,惊跑了躲在草丛里睡觉的野兔,吓飞了树上吟唱的小鸟。
空气是那样的清新,蔚蓝的天空上,飘着朵朵白云。我们走过荒野,踩着石头跳过潺潺流淌的小河,沿着一条陡峭的山间小路爬上去,一大块平整的沙土地豁然出现在眼前。小根蒜绿绿的,嫩嫩的秧苗,在微风的轻抚下,欢快地向我们打着招呼。这是村里唯一生长小根蒜的地方,成片的小根蒜,像谁专门栽种的一样,厚厚地挤在一起。更像谁铺了一块绿色的地毯,绒绒的,暖暖的。我们不再打闹,一个人包围一片,开始挖小根蒜。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之所以热衷于挖野菜,因为年少贪玩,喜欢踏青,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小根蒜是药材能治很多种病。它的功效特别多,村里谁胸闷了,就用小根蒜煎清水喝下去准好。小根蒜含大蒜素,谁家孩子得皮肤病,用小根蒜头抹上就好。小根蒜还可治烫伤、蛇咬等外伤,所以深受人们喜欢。每年挖野菜的季节,爱挖小根蒜的我从未掉队过。
女孩们干活有手快的,也有手慢的。挖满筐的女孩就帮助没挖多少的女孩挖,直到每个人的小筐里都装得满满的,一走路就会掉出来。
十几岁的女孩子,走进大自然的怀抱,就不想离开。我们坐在河边的树林里,把小根蒜挑好,去掉外衣的小根蒜,圆圆的脑袋像大头娃娃,白白绿绿的肌肤,鲜嫩的仿佛一拧能滴出水来,它散发的奇特香味,让人垂涎欲滴。那几日,家家饭桌上,小根蒜调配的各种小菜,耍尽了威风。
记得,有一年,又到了挖小根蒜的时候,我们几个女孩子刚坐在河边,准备挑小根蒜时,看见一个推着自行车的叔叔,走进了村子。我们认出是串村照相的张叔叔,特别高兴,顾不得挑野菜,一起向张叔叔跑去。张叔叔看看我们筐里的小根蒜说,一瞅这小根蒜,就想吃你们蒸的白面馒头了。
风珍说,张叔叔去我家吧,我妈包蒸饺呢。
我小声说,人家张叔叔说了,爱吃馒头,不爱吃蒸饺。我妈妈蒸馒头最好吃了,张叔叔去我家吃饭吧。
张叔叔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然后说,今天去德红家吃吧,在谁家吃饭,我会付钱的。我领着张叔叔到家的时候,妈妈刚把冒着热气的馒头从锅里端出来,锅台上的小饭盆里用温水浸泡着切成细丝的咸菜疙瘩,只等着我的小根蒜配菜呢。
爸妈看着家里来客人了,忙热情的打招呼。妈妈去筐里拿出几个鸡蛋打在碗里,鸡蛋黄黄的像金子,圆圆的,又像山边的月亮。我知道,妈妈把张叔叔当贵客了。
辅食:小根蒜炒鸡蛋,小根蒜拌咸菜疙瘩,主食:白面馒头,简单的一顿农家饭,张叔叔吃得特别香,对小根蒜赞不绝口。吃罢饭,他拿出几元钱给我,爸妈拦着,我慌忙躲在妈妈的身后。张叔叔只好把钱放进兜里说,那我给你们拍照片吧,就当付饭钱了。
爸妈说,你实在要拍,就给德红拍一张吧,去后园子拍,那几棵苹果树,虽然没有变绿,也算是家里最好的风景了。
那是我长那么大拍得第一张照片,我特别喜欢。几年后,长成大姑娘的我,偶尔进城,看见一个照相馆门口,立着一个大镜框。里面有十几张照片,我的那张照片,放在第一位。照片里,十三岁的我,穿着红上衣,两条大辫子垂在身后,我额头上的刘海和胸前的白色纱巾,都被风吹得飘了起来,我胳膊上挎着的一个小筐里,那些绿身白头的小根蒜,正向外张望着什么。
岁月如歌,踩着母亲的脚印向前行走,我从一个爱挖小根蒜的小女孩,变成了别人的新娘,离开了家乡,离开了那片带给我无数快乐的野菜地。
我一直相信,小根蒜是有灵气的,会说话的,会走路的。每当到了挖野菜的季节,她都会飞越千山万水,走进我的梦中,和我诉说着绵绵离情……
原载于2021年6月《辽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