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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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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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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印记




        故乡的春节,于我来说,印记最深。为了让春节过得舒适,所有的活都要在春节到来时,准备完毕。所以一进腊月,村里人就开始忙年了。

        一

        最初的忙碌来自于村里的男人们。他们会用马车去山里拉木头。我的故乡,有一望无际的白桦林,树林里,到处都是被伐木工人遗弃的木头。我父亲把木头拉回家,再用锯拉成一段一段的。好的拉成炉柴,长的留着大灶上用。故乡的冬天特别冷,屋里面一直生着炉子。外面寒风凛冽,屋里温暖如春。


        当院里面的柴禾剁成小山时,杀年猪的时候到了,每天村子里都能听到猪凄惨的嚎叫,能闻到空气里的肉香,能看到炊烟袅袅。

        女人们在忙年时,是最累的。她们要拆洗被褥,为孩子们做新衣,准备饺子馅。我母亲用滚烫的开水煮大萝卜,胡萝卜片。那是秋天时,母亲用菜刀切成的萝卜片,在阳光下晒干存储起来的,准备过年做饺子馅用。


        每天炕头上,放一个大案板。父亲拿着菜刀,在磨石上,蹭蹭地磨着菜刀,他一边用一根细木棍试着刀快不快,一边用眼睛寻找我。当木头棍像头发丝一样在锋利的刀刃上一下折断时,父亲就会喊我,冬梅,剁饺子馅了。母亲便从锅里捞出一大盆煮好的萝卜片,哗哗地倒在案板上,我就开始剁起来。那几日,我们这些十几岁的丫头片子,很难再聚到一起了,跳格格,踢口袋的游戏只能暂停。

        母亲一边剁肉馅,一边和我聊天。所有的饺子馅准备好以后,我们母女俩,每天忙里偷闲地包饺子,包了整整一面袋饺子,放在仓房里冻起来,从初一到初五,每天早晨都吃饺子。


        母亲是学校的音乐老师,放寒假时,每天去村里的会议室,去教村民排练节目。晚上回来,准备过年的事宜。记忆犹新的是,母亲特别疼爱我,因为就我一个女儿,她会为我做一双新棉鞋。是那种用红趟子绒做面的鞋。心急的我,总是坐在母亲身



边看着母亲做,一只做好了,就穿在脚上,等着那一只。睡觉时,把鞋搂在被窝里。弟弟和大哥都总是用白眼邪愣我。鞋做好了,我会穿好,把亲友家跑个遍,走路的声音特别大,去谁家了,坐在炕上,使劲拍打鞋面。直到人家说,冬梅穿新鞋了,真好看。才笑了,心里比吃了蜜还甜。显摆完了,我小心翼翼地把鞋脱了,装进一个布兜里,藏在妈妈的箱子里,等着过年再穿。


        忙年时,我和大哥配合的最好。他把几段钢丝用斧子剁了,再用锤子把一头砸扁,然后在磨石上磨成刻刀,他一个我一个。他每年刻挂銭,我刻窗户花。忙的不亦乐乎。大哥酷爱美术,图案自己画,买回五色纸自己刻,然后送给村里人,也不要钱,大家都夸他心灵手巧。我则去村里的邢奶奶家要窗花样子。邢奶奶七十多岁,是村里唯一一个三寸金莲的老太太。她有很多窗花的样子,在一本厚厚的书本里夹着。她从不把自己珍藏版给我。而是把一张白纸放在一块木板上,再把样子放上去。点燃一个老式的煤油灯,用灯烟子把纸熏黑了。把样子取走,那张白纸被熏黑的地方,就是被刻刀去掉的部分。我回家后,把几张红纸裁好,用白线把样子和红纸缝在一起,坐在炕上,趴在桌子上,用刀刻。花样子特别好看,有喜鹊登梅,鸳鸯戏水,年年有余等。


        在春节来临的日子里,我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去叔叔的秧歌队扭秧歌。我和一个叫虎子的男孩是打排头的。我每天忙着家里的活计,耳朵像猫一样支愣着,听见叔叔吹榴子的声音,放下手里的活计就往外跑。


        村子里的土地,因为雪水充足,每年的年景都特别好。叔叔是村长,他为大家买了秧歌服,彩带。秧歌队伍是几个村里最好的。叔叔安排了高跷队,还有西游记里的四个人物。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僧。他们的服装也是村里的巧妇按着人物形象做的,在队伍里非常显眼。还有一个亮点,就是四人帮,王张江姚。服装也是特别做的。叔叔腰上围着一条像火焰一样的红绸带,口里吹着榴子,打着手势。队伍随着他变换着队形。高跷队在锣鼓喧天中,不停地翻着跟头。孙悟空手里的金箍棒,挥舞的呼呼生风。叔叔一吹口哨,大家一起喊,打到四人帮。扮演他们的四个人,就惊慌失措,到处逃窜,我们追着他们打,看秧歌的村民发出一阵阵欢呼声。


        二


        这些都是为过春节做的准备工作,可以随意安排。而有些事情是不能破了规律的。


腊月24这天是扫房子的日子。无论你手头有多要紧的事情,都要放一放。早晨吃完饭,母亲会叫我们兄弟三人,把屋里的零散东西都搬到仓房去,把行李也要搬出去。她然后就让我们出去玩了。她用头巾把头发蒙住,戴着口罩,开始扫房。这一天的打扫卫生工作,很艰巨,很仔细。就连炕席也要拿到外面去,炕上也要扫干净。每个旮旯也要扫干净。每个瓶瓶罐罐都要擦一遍。我的任务是中午阳光最好的时候,擦擦玻璃。我会趁父亲不注意,去倒白酒,因为用酒擦玻璃特别亮堂。父亲闻到酒味就说,冬梅又偷酒了,那是备着请年茶用的。他也就那么说说就罢了。要过年了,一家人的脾气都特别的好,谁也不大声说话,骂人啥的。


父亲在这个时候,不必去山上放羊放马,村里所有的牲畜都圈养了。他每天杀鸡宰羊,忙的脚不沾地。妈妈忙着蒸馒头,包糖三角,炸麻花。

        我总是跟在妈妈身后转。在不知不觉中,母亲的诸多手艺,都被我学会了。蒸馒头,包糖三角时,母亲把红纸撕一块泡在酒里,不一会酒就变成红色的了。她把三根筷子用红头绳捆住,用一头蘸着红酒,点在馒头上,糖三角上,麻花上。那上面就盛开了一朵朵的红梅花,特别好看,喜庆。


        三十那天是村里最热闹的一天。在我的故乡,那天要贴春联、窗花、贴年画。


        因为我是秧歌队的排头,今天要去给军属送春联。一早晨起来,母亲就把新衣服给我穿上,为我把两只大辫子梳好,在头上别一朵玫瑰花。那个年代特别流行的一种装饰品。在辫子稍上给我系两朵绸子花。我穿上新棉鞋,扎上粉头巾。一去秧歌队,叔叔婶子们,不是她拧我脸蛋一下,就是她抓抓我的大辫子。我腰上系着红绸带,扭得特别欢实。

        给军属送对联是我最爱做的事情了。干部叔叔拿着对联,两个叔叔抬着鼓,一个叔叔起劲地敲着,秧歌队使劲地扭着。军属的爷爷奶奶,和干部们握手,和扭秧歌的人们打招呼,总是会塞我兜里几块水果糖。回家后,我会给家里人一人一块,余下的留着自己吃。送完对联就到中午了,当我揣着满满两兜水果糖,往家走时,村里已经旧貌换新颜。远远地就能看见,各家各户的大门口那红红的对联,还有五颜六色的挂銭在风中,向我招手。随着门里那一团团热气,跑出来的,都是沁人心脾的肉香。我的故乡,三十那天,会炖一大锅猪骨头,里面放上自家晒干的豆角丝,再加上海带丝,是最好的过年菜,有着浓郁的地方特色。上面溜上新蒸的馒头,糖三角。搭配起来吃,是世上最美的佳肴。我那天一改往日匆忙的脚步,总是一边走一边看,不愿意回家。


妈妈见我回来了就说,冬梅,怎么才回来,窗花还没贴,就等着你贴哪。我就特别高兴,拿着浆糊和窗花,去窗户那,仔细贴好,然后走到院外欣赏。我会在院里看好久好久,看喜庆的窗花,看火红的对联,看跳舞的挂牵,甚至于使劲闻闻肉香,整个世界都变了,心里面甜蜜无比。


        三

        当夜幕降临时,我们一家人又开始忙起来了。妈妈会准备年夜饭。把饺子从仓房拿出来,妈妈拿出来的是纯肉丸饺子。还会预备几个凉菜。妈妈说要准备六个菜,寓意六六大顺。父亲和大哥在院里堆砌柴禾,架旺火用。我和弟弟跟着玩。偶尔也搭把手。都准备完了,父亲把每年过年用的拦门棍,从房上取下来,横放在大门口。这个是拦财的,防止年夜里财气外漏。我因为这个棍子,吃尽了苦头,经常忘记,被绊倒,摔的哭笑不得。


        三十晚上,我们最喜欢的是春节联欢会,特别是我,喜欢听歌曲,总是寸步不离地守着电视。当时针指向十点时,母亲就开始忙起来,大灶点燃了,外面的旺火也开始燃烧起来,整个院子亮堂堂的,红通通的。大哥把一大串鞭炮绑在一个木棍子上,立在墙头。等着母亲下饺子时放。十二点,我和弟弟也走出院外,母亲把锅掀开,一边往锅里下饺子,一边说,过年了,吃饺子了。大哥随着母亲的呦呵,把鞭炮点燃,这个时候,村里到处燃起旺火,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穿透了山谷,传到很远很远!整个村子就像煮饺子的开水一样沸腾了。



        吃饭时,不爱喝酒的我们,都喝点葡萄酒。因为饺子里,包了钢镚,我们每个人都比赛吃,谁能第一个吃出来钱,谁最有福气。吃不到的不开心,吃到了,把钢镚放在桌上,使劲显摆。弟弟因为吃不到,竟然急哭了,妈妈趁他不注意,把一个钢镚放在饺子里,偷偷放在弟弟碗里,弟弟吃到钱了,站起来欢呼,他的眼泪还没干嘛,大家都被他逗乐了。我是一个不善于熬夜的人,经常在炕上躺着看电视,嘴里说。我要熬到天亮,可总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时,看见妈妈为我盖的被子,感觉这个世界上,妈妈是最好的人。


不管你睡的多晚,初一那天,你必须早早起来。因为家里要有人来拜年,我们也要去拜年。那个时候,虽然没有现在富裕。但家家都准备好吃的,给来拜年的孩子们分。我记得有水果糖。大红枣,黑枣,还有柿子饼。我们拜年回来,会比谁的多,自然我的最多,因为我会给大爷大娘唱歌跳舞。是劳动换来的。


初二是村里人,开始请年茶的日子,一直会延续几天。父亲作为一家之主,几乎都是去外面吃。妈妈是做老师的,还有一个好厨艺。父母做人真诚善良,菜是最好的。父亲经常说,好菜好酒留着待客,家人吃什么都无所谓。


        那样的日子,于我来说,是最为清闲自在的,母亲不会让我干一点活计,让我随意去玩,我几乎和村里的丫头片子们玩疯了,只有在寒风中听到妈妈喊,冬梅,回家吃饭了。我才跑回家去吃饭。新年里,我的心一直是快乐的。

在农村,过完初五,吃完饺子,就算过完年了,在农俗里叫破五。


初六那天,可以换洗衣服了,拦门棍取走了,又回到房上。屋里院里的垃圾,可以运出去了。村里有稀稀拉拉的鞭炮声,关在圈里喂养的牛马羊,又被赶出来,上了山坡。村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景象,故乡的春节,终于落幕了

        因为我是个远嫁女,细数光阴,我有二十几年没有回去了。每逢佳节倍思亲,在春节临近的时刻,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故乡的春节。那久远的春节印记,不但没有被岁月的长河冲淡,反而越来越清晰……

原载于《神州》2018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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