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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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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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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当石英钟的时针指向下午两点时,弟弟再也无心玩手机,叫着上高中的女儿,第三次开车去找父亲。妈妈不知去巷口看了多少回,爸爸是早晨七点走的。他每天去附近的小公园晨练,但最多一个小时就回来了,这可是七个小时了。何况天不做美,一大早就飘起了蒙蒙细雨。这样小的雨,对人够不上伤害,但时间长了会叫人感冒的。

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各种不好的想法就像电视剧的镜头一样在我脑海闪现。我能感觉到我的后背在一阵阵发凉,粗重急促的喘息声,伴着心跳的加快,撞击着我的耳膜。在这一瞬,父亲过去的生活;就像这淅淅沥沥的小雨一样弥漫开来……

我的父亲出生在内蒙古赤峰市克什克腾旗红山子乡,一个大家族里,祖父有哥七个,娶的七房媳妇,都是模样俊俏,心灵手巧的女人。家里家规很严,家务都要做的好。父亲说七个女人包的饺子都是出自我的太奶的指导,包出来都像小圆宝似的。如果放在一起,外人看时都以为是一个人包的,因为一模一样。这七个媳妇儿,我奶奶个子最高,活计最好。我太奶就编个顺口溜:大个子门前站,不走路也好看,小个子哈吧狗,滴溜溜满地走。当时六个媳妇非常生气,但碍于我太奶的面子,也只能在背后骂骂就算了。

父亲六岁的时候,克旗解放了,爷爷参加了八路军走了。

家里有长工,有一挂牛车。奶奶就用这挂牛车拉了点临时用的东西,带着几个孩子去投奔我的二爷爷去了。

我的二爷爷家住在深山老林的最深处,村子叫新房子村,只有十几户人家。这里满山遍野的生长着白桦树。夏天,蓝天白云,小溪潺潺流淌,野花儿吐露芬芳,一派美丽的田园风光。冬天白雪霭霭,北风刮的像用小刀割你的脸。但在这个季节却是狩猎的好时候,二爷爷就是打猎能手。他穿着老羊皮袄,背着猎枪就没放空过。什么野猪啊!狍子啊!一打一个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虽然来了我父亲一家人,可生活并无多大的困难。奶奶勤劳,里里外外打理的井井有条。可后来因为变故,二爷爷家的日子一落千丈。奶奶一家人再也没看到二爷爷的好脸色。特别是颠着三寸金莲的二奶奶,以前就因为“个小”那个顺口溜的事,对奶奶不满。这下更是一脸乌云,有时候偷偷的就把饭吃了。父亲和大姑饿的直哭,奶奶就去山上采果子给他们吃,吃的是拉稀呕吐的。

村里有个姓吕的老汉,因为是贫农,没说上老婆,穷人当家了,他因为头脑好使,机灵会来事,当上了大队书记。他相中了奶奶年轻貌美,吃苦耐劳,就托人提亲。那会老姑才一岁多,因为奶奶身体差,她没有多少奶水,孩子饿的只会哭了。奶奶看着怀里的孩子,再看看站在地上光着脚丫的一儿一女,再想想二爷爷和二奶奶的脸,她一咬牙就答应了。就这样父亲留在了他二大爷家。

从那天起,父亲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那年他九岁,现在九岁的孩子,都窝在父母的怀里撒娇,背着书包上学呢。父亲却被二大爷送去生产队放了牛。九岁的孩子能有多高啊!站在那才赶上牛肚皮高。再说了懂点常识的人都知道,牲口会欺负人的。这样小的牛官,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夏天的时候,牛馋地里绿油油的麦苗,任父亲怎样用鞭子拦着,它们都往地里跑。吃了庄嫁,队里人找二爷爷告状,父亲每一次都被二大爷按在地上打一顿。打怕了,父亲就把牛赶到远处去放。可远处有一条河,叫西拉木伦河,河水很深。牛还是会淌河过去吃麦子,父亲过不去河就站在岸边哭。到了天黑,牛回来了,他又是挨了打。到最后打怕了,牛再过河去吃庄嫁,他就双手抱住牛的脖子,跟过河去,把牛赶回来。多少次差那一点就被水冲走了。可赶回来了,庄嫁也吃了,还是免不了挨打的。父亲就在山上吃野果子,把牛送回牛圈,就去二大爷的菜窖睡去。那里面有麦草,是冬天放土豆时怕冻坏了放里保暖的。夏天土豆吃没了,草还有很多留在里面。冬天,深山里的气温最底时,是零下四十度左右。父亲的鞋露着脚趾头,冻的他就把脚放在牛才拉下的粪便里暖活一会。奶奶看到眼里,疼在心里,总是偷着给他送颗鸡蛋,窝窝头啥的。

苦难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十年后,父亲长大了。他喝山泉水长大,面色白皙,还有着男人少有的大眼睛,双眼皮。我姐弟三个,就我的眼睛随了父亲。父亲身高一米七二,穿着正齐,爱干净,活计也好。特别勤快,很受十里八村人们的喜爱。二爷爷也对父亲好了起来,把父亲送去学了木匠。由于父亲心灵手巧,一天书没念,但使的一把尺子,寸是寸,米是米,就没错过。又一会茶水,一会烟的,晚上还打上洗脚水,把师傅伺候的美滋滋的,喜欢的不得了。师傅一高兴,就把手艺全教了他。父亲不到一年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小木匠,那年他二十岁,上门提亲的踢破了门槛。那会也正是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城里也开始了,知识青年下乡的活动。

在一年的春天,天蓝蓝的,象用水洗过一样,几朵白云飘在天上,像棉花团,又像深山里盛开的芍药花,蓝白相衬,份外好看。崇山峻岭的白桦树正冒新芽,小草争先恐后的钻出地面,给大自然穿上新装。小河欢唱着流向远方,小鸟站在枝头尽情的歌唱,好一派绝美的大自然风光。在这样的日子里,村里搬来了一户人家,俩大人和五个孩子。模样俊俏的媳妇肚皮微微隆起,看样子是有着身孕。父亲从村里人口里知道。这是克旗县里的下放户。这家的大女儿,也就是我的母亲,是村里中学的音乐老师。才十七岁,长的跟山上正开着的山丹花似的,好看着呢。父亲碰到过几次,可人家连看也没看他一眼。这家人是在城里呆惯了,啥农活都不会干。队里派爸爸把木匠铺的剩木头,刨花儿都给他家。父亲看不够烧,就用队里的牛车拉了两车柴禾给他家送了过去。还在空闲的时候,给劈好码成垛。像推碾子,挑水的活都抢着干。时间长了,这对从城里来的夫妻一起喜欢上了父亲。这会他家的小儿子也出生了,生活捉襟见肘。老两口想起招父亲当上门女婿的念头。就找村里人去提亲,也许是同病相怜吧,一说父亲就同意了。他看不了这家人受苦受罪。可妈妈不领这份情,虽然定了婚,只要爸爸来家里,她就走。后来干脆躲到学校不回家。在那段时间里,父亲仍旧去姥姥家帮忙,根本不在乎妈妈的态度。

有一年,村里突然来了一次百年不遇的温疫。后来知道是饮用山泉水中毒,死了好多人。姥姥姥爷这对从城里来的可怜的人,在相隔半个月后都离开了人世。扔下了六个孩子,最小的小舅才几个月大,这把孤单无助的妈妈推向了深渊。前一段时间,妈妈入了党,通过党组织把婚都退了。可父亲和他的家人,还是一如际往的去帮她,特别是父亲几乎寸步不离。就这样,感动了妈妈。

父亲和妈妈在姥姥姥爷去世三周年之后成家了。

婚后的日子并不是很甜蜜。因为父亲啥也没有,就一床被子还是用过去的,那种粗麻布做的被子,盖在身上,皮肤会被磨出血丝。一个星期后,二爷爷就指挥人把唯一的三节柜抬回去了。妈妈气的哭了一晚上。我父亲说,别哭,我是木匠,早晚会给你打全套的。

我六岁的时候,父亲开始积攒木料。在一个冬天,起早贪黑的做,终于做好了一套家具。这套家具包括:{三节柜}(一对衣箱}{一个碗厨}。那会很少有人家做的这样全。村里的媳妇都来看,摸摸这,看看那,喜欢的不得了。这时候,我看到妈妈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在以后的日子里,父亲和妈妈很恩爱。就是家里孩子太多了,一个接一个的上学,父母忙的脚打后脑勺。我的舅舅们长到十几岁的时候,因为是男孩子,特别的淘气,把家里的筷子用菜刀削成箭,往窗户上射。糊的窗户纸全是窟隆,小北风只往屋里钻。妈妈气的拿扫帚满屋打他们.。父亲就笑呵呵的重糊,并争取在妈妈没看见之前糊好了。在那样困苦的情况下,我父亲都把我的舅舅送进了学校。我的三个舅舅很争气,都是高中毕业。大舅后来参了军,因为在部队表现的好,被安排了工作,留在了克旗县里。二舅三舅因为学习好,都留校当了老师。父亲说最对不起是我的小姨。因为我们姐弟三人没人哄,她没念书,就在家哄我们。父亲说:你姨姨就站在教室门外,哭着骂你妈妈,说你妈偏心,重男轻女。你妈妈就装听不见,有时候忍不住火,就追着打她。小姨就一边跑一边骂。看妈累的追不动了,就坐地上歇着。等妈再追她再跑,等俩人都跑不动了,妈妈就会委屈的哭着说她的不容易,说姨姨的不懂事。姨姨就会跑过来,搂住姐姐,俩人抱头痛哭。父亲看到眼里,急的不行,拼命的干活。挣工分,两只手累的全是疙嗒,就是大骨节。因为父亲是队里的木匠,活太多,他揽的个人的活只能在黑天做。点着煤油灯看不准,就用锛子把脚砍坏了。记的他坐在炕上往下脱袜子的时候、血就顺着脚流到炕上了。伤口和小孩子的嘴似的咧开着,吓的我赶紧用被蒙住了头。父亲就上了几片止疼片就包上了,也慢慢的好了。

在我小姨十三岁的时候,我小弟也会跑了,父亲把她送进了校园。

小姨初中毕业后,知青回城的政策下来了,小姨回城,安排在公共汽车站当了一名售票员。走之前,父亲连着几天没睡觉,给她打了一只小衣箱,叫她住宿舍装衣服用。又赶着牛车,用了一天一夜把她送到了县里,上了班。

我还有个小舅,因为才八个月,还不会吃饭。父亲和母亲年岁小,不会伺候。他是吃啥拉啥,最后瘦的皮包骨了,奄奄一息。奶奶做主,送给有钱的人家去了。现在小老舅在克旗住,过的很好,和我小姨处的非常的好。他养母说了他小时候的事,他一丝一豪没有怪过母亲和父亲。可父亲总是说对不起他,不该把他送人。

我十岁的时候,妈妈因为工作调动,要去别的乡。考虑到孩子多,妈妈身体不好。最主要的是,自从那场瘟疫过后,好多孩子都成了小人,长到一米左右就不长了,有好多人还成了拐子。父亲怕我们姐弟三个也那样,决定搬家,去我妈妈上班的地方。妈妈的新单位是村小学,那个村听说我父亲是木匠,高兴坏了。不但安排好了住房,还排了三挂五个马拉的大车去给我们搬家。这下可惹了大祸,村里人知道后,把我家围住了。队长不放我爸走,一声令下,民兵们就一哄而上,把车卸了,马全牵走了,我爸也被抓走了。那会我三舅是村高中老师兼村民兵连长,妈妈叫他骑马去找了公社领导,拿来了调令,才放了我父亲。

一个夜晚,我好像睡在摇篮里,晃晃悠悠的美极了。就是冷感到有风往脸上扑,睁开眼我看到了满天的星星,我吓的一下就坐了起来。原来怕村里人在拦着,父亲找了本家人半夜装车偷偷的走的。在我醒的这个地方,后来才知道,已经离生我养我的故乡,有三十多里了。那会故乡就留了三舅一个人,把一个家都给他了,他最后在那娶了媳妇。也就是他,才三十六岁就因{地方病}离开了我们,扔下了可怜的三舅妈和俩女儿。父亲不止一次的自责的说,那会你三舅在当老师,不然不会丢下他的。要知道他会走,就是不要那工作了,也带上他。

我妈妈的新单位是村小学。这是全乡最贫困的村子,一个劳动日才合三毛钱。村里人都吃不上白面。而我家在新房子时,一个劳动日是一元三角,我家光小麦就拉了一马车,我天天吃馒头。后来我喜欢上了苞米面锅贴子,就偷馒头去换着吃。因为她们面里掺了糖精,吃着甜甜的。我上初中的时候,我二舅去了城里当了上门女婿,家里就是我们一家五口人了,正赶上三中全会的好政策。可这的土地不好,是沙质地,还是很困难。

我上初中离家有六十多里住校。当时挺漂亮一个小姑娘,就穿我妈妈的衣服,一件灰色的大褂子,一双走三步就的提一回的大鞋。连头巾都没有,手套也没有。我在跑早操时,鞋一个劲地掉。学生落下我,老师训我,我就站在那委屈地哭了。有一天我在上课,老师说外面有人找我,我出去一看,是我的父亲。他手里拿着一双黑皮鞋,一条像朝霞一样鲜红的围巾,还有一副妈妈用手针做的棉手套。我高兴坏了,抱着父亲转了好多圈。我有了它们,一下成了全校最好看的小姑娘。

我的东西同学们看行,摸一下也不行。后来我才知道是妈妈去总校开会的时候,看到了我跑操的全过程,没敢惊动我。回去和父亲说了,父亲二话没说,就把队里分的羊卖了一只,全给我花了。为此上高中的哥哥和小学的弟弟和父亲生了好长时间的气呢。也许家里就我一个女儿的缘故吧,父亲疼我比哥弟多很多,到现在哥弟有时还挑父亲的理呢!包产到户后,地多,父亲还得做木工活。妈妈学校新建到别的村子,就住校了,他每天还的烧火做饭。累的他有时候干干的活,腰疼的就躺在地上,我咋推他就是站不起来。那会就我初中毕业了,和父亲一起忙。在农忙播种的季节,农活是真累啊!累的 我早晨想睁眼都睁不开。也许才离开校门的过吧,太小还没缎练出来。有一次我睡醒了,看父亲不在了。一看点,都十点了,就忙着往地里跑。我看见父亲一个人在那种地,走进一看,他做了俩点籽的胡芦。一头放一个,一个人扶梨杖,到头把马拴在树上再去点籽。就那样他也不舍的叫醒我。

我自己选择的婚姻,一直是他的心结。因他在外地给亲友家盖房子,不在家,等知道时,结婚的日子都定好了。父亲第一次走进我的家,一着急就病倒了。因为我的家是果园,一户人家,还没电,很偏僻,很破败,在他心里,女儿是不该在那样的地方生活的。那会儿,给我提的对像条件好的多了,都被我拒绝了。

父亲 输了好多天液,虽然他说是胃疼,但我心里清楚,他那是扯心扯肝的在心疼我!.

在我与父亲相处的日子里,最叫我感动的就是他对我母亲的爱!我的母亲经历了太多的磨难,身体一直不好,心脏病突发是常有的事。父亲怕找医生不赶趟,硬是学会了静脉注射。打葡萄糖时,看着他青筋暴露的粗手指,灵巧的拿着针管,又想哭又想笑。妈妈常说如果没有我父亲,她和他的弟弟妹妹会遭受更大更多的磨难和苦痛!..

弟弟成家后来到了乌海,妈妈退休去乌海帮弟弟带孩子,家里就剩下父亲一个人了。等父亲知道弟弟的工作没着落的时候,就绝然的把一个家处理了。拿上一万多元,把一头肥猪杀了,挑着一担猪油和猪肉,两千多里来到了乌海。一路上因为挑的太重,膝盖都磕破了,路上挨了好多人的嫌弃和辱骂,他就一声不吭地忍着。来到乌海后,父亲把钱全给了弟弟,弟弟就办了中介所,在乌海是出了名的单位,还多次得奖。有一年还被团中央,评为{全市最佳十大青年}经常上电视。

如今弟弟过着有房有车的好日子。父亲已经七十三岁了,身体好,苦尽甘来,就剩下享福了。他每天除了散散步,就是看电视了。他很会节简,朴素。啥也怕瞎了,剩饭剩菜都不叫倒掉了,他都吃了。不叫买新衣服,买来就不停的埋怨。妈妈的退休金很高,他还是去捡矿泉水瓶子,而卖的钱全给了孙子孙女。有一阵看拆迁的工地上有铁就买了钢剧条,捶子去砸。东西被我大哥拿走给锁起来了,他就去捡纸箱啥的。家里人怕他闷,也就由他去了……

家里的钱都存着,我们姐弟三个,谁有事他就给送去,都随便的用,也不叫还一分!

父亲出去的时间都很短,因为弟弟给他买了手机,说城里车太多,怕他出去有意外,好打电话,可他就是笨的连电话也不会用。弟弟把他的号存好,叫他放兜里。给他打,他说不会接,最后手机就扔在了家里。他保证说,我有手表,一个小时左右准回家就是了。

今天他到底去了哪里啊?

当我和妈妈再也受不了胡思乱想的折磨。想再次出去寻找时,大门开了。父亲笑呵呵地走了进来。母亲冲上去就推了他一个跟头,口里说:“你吓死我了,去哪了?”弟弟忙拦住妈妈说:"妈,别生气了,我爸学雷锋做好事去了……”

原来离我家不远的桥洞里,有个流浪汉。父亲平时就去照看他,看下雨了,他去给他送衣服和吃的去了。看那流浪汉病了,又给他买药陪护。弟弟开车找时,看见他拿着一袋饺子下了桥底下,就跟了过去,才知道了。这不稀奇,因为父亲平时,就爱往家里领那些流浪的人。他还把家里不穿的衣服,用洗衣机洗好送给他们穿。家里人一场虚惊,看他一脸疲劳,都很心疼他,谁也没再忍心说他。

父亲第二天就病了。咳嗽,发烧,脸色蜡黄。输了一个星期的液才好了,花了六百多。我戏谑地说;都说好人有好报。爸你做了好事,老天还叫你生病,花钱。父亲说了,不信那个,我是雨浇的,关老天爷啥事啊!

一家人笑起来,欢快的笑声在屋里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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