柘林老镇

一

我以为自己一生都无缘再回柘林。然而，这个春天的一次活动，让我无意间再一次走近了这座江南小镇。这次再见，让我明白了，原来这世间所有远去的事物，无论间隔多少年，总会有某种机缘再次靠近。就像与一位故人再次重逢，与柘林老镇再度相遇。

掐指细数流逝的岁月，我离开老镇整整三十年了。或许，我的灵魂从未真正地离开，因为老镇一直安静地住在我的内心深处，而这一次，只是我的肉体在回归。

人对一座城市是会产生感情的，随着居住的时间增长，这种感情会不自觉地融入个体的生命，不会因时光流逝而消失。

我曾在柘林老镇生活了四年多，从一九八八年至一九九二年，四年多时光足以让我对这座老镇铭记，因为它承载了我太多童真时光的快乐。

记忆中的老镇，有一条悠长蜿蜒、风景优美的永康路，有一所美丽宽敞的柘林子弟学校，有一个周末休闲的露天电影广场，还有香甜的柘林橘子、水库鲜嫩的鱼...

我每日必走的那条永康路，是水泥铺就的。路两旁种满了梧桐树，梧桐树旁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流。两侧一排排平房里的住户，大多是我父亲单位——水电工程局的职工。

我家住在其中一排平房的最里面一间。房间没多大，只有里外两间。房子外侧靠着山，与山墙之间有一部分空间，父亲在那空间中搭了一个小棚，以作厨房之用。母亲则每日在这小棚里忙碌，等待我们姐弟仨放学回家吃饭。

对于那时只有几岁的我来说，房外的那座山是很高的。山上有一条蜿蜒的小路，沿着这条小路，翻过这座山，就能看到我的母校——柘林子弟学校。遇上天气好的时候，我和弟弟们背着书包翻山到达学校，如遇下雨，那条小路太多泥泞，母亲绝不允许我们走这条小路，担忧我们滑倒。

走进学校，首先会看到一个偌大的操场，操场右侧整齐排列的一栋栋平房是教室，大概有六七栋，小学、初中、高中都有。操场左侧是教学楼，具体几栋不记得了，作为学生，我们几乎不会去左侧教学楼，除非是被老师唤去。

翻看旧时光里的照片，便能清晰地看到自己曾经走过的人生轨迹。小学毕业时有一张班级合影照，全班同学和任教老师都在照片中，很多老师和同学的名字都能忆起，有担任班主任的赵老师、教音乐美术的彭老师，还有女同学郝晶、徐琳、吴琼、万韵等等。

那时的我其实很活泼，不像现在这般喜爱安静。喜欢下课和女同学一起玩耍，如跳绳、丢沙包、老鹰捉小鸡。周末我们都跑去万韵家，因为她家有很多玩具，最重要的是还有许多漂亮的衣服和裙子，女同学都凑在一起轮番试穿，偷偷用她妈妈的化妆品，盘头发、描眉毛、抹口红、穿高跟鞋。

时光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与她们早已失去了联系。不知她们现在过得如何？如果某日在某个地方再次相遇，不知能否认得出？

二

老镇的生活是宁静而平淡的，广场的露天电影算是人们周末最热衷的事了，给平淡的日子增添了不少乐趣。那时因为家中境况不好，买不起电视，所以看电影成了我周末之夜最期待的事。每逢周五放学，我会快速赶回家吃完晚饭，搬起小凳子和弟弟们飞奔至老镇的广场。

记忆最深刻的电影便是《妈妈再爱我一次》，影片中讲述的故事催人泪下，伟大感人的母爱和令人动容的母子情谊深深地撼动了老镇人们的心灵，我每看一次都会哭一次。当然还有一些讲述爱情、江湖恩怨和鬼狐的电影也很吸引我，如《庐山恋》《聊斋》《书剑恩仇录》《雪山飞狐》。

柘林镇有一座全国最大的土坝，学校曾组织去参观过一次，只记得那坝很大，其他的记不太清楚了。不过母亲每次买回的鱼，据说是水库里的，那鱼烧出来的味道可谓鲜嫩可口，回味无穷。

小学毕业后，父亲带着我离开了柘林老镇，从此老镇成了我永远怀恋的第二故乡和心中永恒的白月光，无论时光流逝多少年，它始终存留在我记忆的长河中，不曾忘却。

这次去老镇，我是想寻找记忆里那些熟悉的风景。

然而，当我风尘仆仆奔赴至这座魂牵梦绕的老镇时，感受到的却是全然的陌生，我根本找不到一丝往昔的痕迹。

是啊，三十年过去了，没有哪一座城市会一尘不变，无论它是走向繁华还是走向衰落，在岁月无情的洗礼下，它一定会变。庆幸的是，如今的老镇已建设成为非遗文化旅游景点，被打造成为风格独特、景色秀丽的江南特色小镇。

而此刻的我，是故地重游还是老镇新旅？

车子行驶至柘林老镇已是暮色时分。一下车，那唯美古朴的建筑便映入眼帘，灰黑色的瓦，朱红色的门，门框中还雕刻着一些关于龙的图案。我不知道它是仿照何种年代的建筑而建成，给人一种古色古香的韵味。朱红色的牌匾上面有几个金黄色的字：柘林老镇。

听导游说，老镇的灯光秀极其绚烂和迷人。我们趿着步子闲逛着，静待黑夜来临。步入精心打造的景区内，我被众多古朴的建筑物所深深吸引，走在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上，竟然感觉自己像是从时光的隧道中不慎跌入了一座年代久远的古城。而古城，似乎在等待着我去揭开它神秘的面纱，一睹它美丽独特的风采。

老镇内既有小桥流水、凉亭廊道、枯枝树影，也有宏伟宝塔、音乐喷泉、池中莲灯，还有繁华古街、特色美食、诗意茶楼和唯美浪漫的“西海之吻”。偶然路过一个小池塘，见到成群的红白相间的金鱼在悠闲地游荡着。

漫步老镇的街道，我体验到的是一种慢生活的宁静与散淡。近段时间因为一些琐事，心中积压的阴霾已渐次散去，我可以在这里慢悠悠地晃荡，尽情地放飞心灵。如果某一日我想从红尘的嘈杂喧嚣和疲惫烦闷中抽离而出，藏身至无人打扰的小镇，那么这座柘林老镇无疑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时间在不停流逝，天色渐渐暗下来，老镇内五彩斑斓的灯火陆续亮起，令人期待的精彩灯光秀缓缓拉开了帷幕。此时的老镇像极了一座集风情、古典与浪漫为一体的江南“不夜城”，行走其间极易沉醉，稍不小心就会迷失了自己。

这些悬挂在宝塔、凉亭、古街、廊道、房梁、铺面、石桥上各色形状的灯，古朴雅致，散发着昏黄暗淡的灯光。灯的样式繁多，有灯笼式、方格式、椭圆形、圆形等等，有些横向排列，有些又竖列成串，没有统一的规则，它们就那样一排排、一串串挂在上面，闪烁着迷人的光芒，看得我有些眼花缭乱了。

我突然想起曾在电视剧中看过有关灯会的场景，古时的人们喜欢在逢年过节的夜晚去集市赏灯，不知此时我所赏的灯是否雷同呢？我想，最大的不同之处，应该是现代使用的是电灯，而古时用的是烛火。

读书时曾经背诵过一些古代诗人写灯的诗词，可谓优美绝伦，韵味悠长。我最喜欢的是宋朝辛弃疾那句著名的诗：“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如果此时能路遇一位身着古典服饰的清丽美人，她婀娜曼妙的身影在灯市中摇曳，偶尔回眸一笑，该是多么应时应景啊！

当然，还有唐朝崔液的“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卢照邻的“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都是极其婉转动人的诗句，同样使我心旌荡漾。

三

我在某一转角处，看见远处的天空中有一层白色的水雾散落下来，空气中回荡着古典悠扬的轻音乐，不用猜那就是音乐喷泉了，这应该是为打造老镇而精心设计的一处经典绝美之作吧。

我缓步靠近，像走进了一座梦幻迷离的仙宫。池外是古典式的宝塔、房屋建筑等，环顾四周，每一处都有昏黄的灯光，甚至池边沿的台阶亦是灯。池中水波荡漾，灯影在水中摇曳，有一朵美丽偌大的青莲似在池中漂游，袅袅的音乐声于空气中不停回荡，令人沉醉不已，我这是梦回了唐朝、宋朝还是汉朝呢？我禁不住拿出手机拍下如此美丽的画面，以作留念。

我在老镇内来回不停地穿梭，好像哪一处都是我想要停留的地方。我喜欢这里一切关于古典的事物，那桥、那亭、那灯，它们都符合我对中国古典事物所有美好的想象。

我喜欢站立小桥中观灯影，看凉亭、宝塔、树木的灯光不停变色，它们时而变成紫色、绿色，时而又变成蓝色、红色；也喜欢坐在亭榭中倚靠栏杆作短暂休憩，静静感受这灯光带来的温馨与浪漫、宁静与祥和。

老镇内有一条美食街，食品种类繁多，有羊肉串、清水鱼、萝卜饼、热干面、三生汤等。店铺的名称都很古朴雅致，充满着诗意，如“梦里桃花源”、“今朝有食今朝品”、“果香四溢”、“唇齿留香”、“香飘十里”。

我在老镇里大概转悠了两圈，闲逛或拍照，腿脚已经酸疼得厉害。导游只给了我们一个小时的时间，但我似乎还未尽兴，离去的时候，我的心中很不舍，因为我还没有寻找到儿时记忆里那些熟悉的地方。

在回程的车上听导游说，我们此次游玩的是为旅游而专门打造的特色小镇景区，它的周边区域中还留有旧时镇貌，由于我没有时间去寻找，不得不带着这份遗憾，匆匆地离去。

然而我知道，既然能与老镇重逢，就说明缘分不浅。那么与老镇的下一次相遇，来日方长，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