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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琼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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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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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城小巷

修水,古号分宁,是赣西北的一个小县城。风景秀美,绿水青山环绕。修水的城北是老城,巷子多,历来有“九井十八巷,巷巷通城墙”之说,这十八巷就是指城北的小巷子。老城已经很老了,经历过无数岁月风雨的洗礼,反而有了一种古朴的韵味。

“古巷悠悠,细雨绵绵,一位撑着油纸伞如丁香般的姑娘穿着迤逦的旗袍优雅地走在青石板路上……”这是我对中国小巷的最初印象。而我们修城的小巷,与诗人戴望舒的雨巷无关,没有撑着油纸伞结着愁怨的姑娘,巷子里充满了人间烟火味。

比起繁华喧嚣的街道,琳琅满目的橱窗,我对小巷子更情有独钟。修城小巷大多沉默寂然了,周末的我经常穿梭于这些小巷,余家巷、胡家巷、古家巷、周家巷……最热闹的莫过于余家巷,我的脚步落得最多的也是余家巷。巷子里充满了尘世里浓浓的烟火气息,这也是我最喜欢的生活味道。生活本该如此,柴米油盐酱醋茶是主旋律,而琴棋书画诗酒花只能是调料。

余家巷,是一条悠长而狭窄的巷子,巷子两侧的房子有三五层的,也有六七层的,参次不齐,房子的门窗很旧,楼道很旧,却依然住着许多人,租户居多,因城北有县城第一小学、著名的散原中学和第一人民医院。散原中学之所以取名为“散原”,源于近代同光体诗派重要代表人物陈三立,他是修水人,号散原,著有《匡庐山居诗》。因了这几所有名的学校,多少修水人排除万难从繁华的城南租房到城北,只为孩子学业。

余家巷这条小巷子便成了城北居民们经常光顾之地,巷子里应有尽有,集中了各种新鲜菜肴、食品干货、生鲜瓜果、牛羊肉类、花茶红枣和卤菜等等。清晨时分,早起的人们行色匆匆地赶往余家巷,采购最新鲜的肉、果、蔬。若是遇上周末,我把女儿送去艺术培训学校后,便会晃进这条小巷子,未必要买什么,只想转转,感受这里的烟火气息。

我喜欢慢悠悠地走在巷子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与一个个熟识、陌生的人擦肩而过,喜欢蹲下身子细看那些根部还带有泥土的新鲜大蒜芹菜,喜欢那些老大爷或是老大妈手提篮子里装满的绿意青菜与南瓜西红柿,喜欢看卖鱼摊那水里跃动的鲜活的鱼,喜欢买不掺水的新鲜牛肉,喜欢吃巷子里的美味水煮、煌上煌的卤菜,喜欢吃那烤得香味扑鼻的红薯……路过肉摊时,大哥们或大姐们不忘对着我喊一声:“姑娌,新鲜的排骨、猪心猪脚哦,来一点吧?”我便微笑地停下脚步,看一看猪肉是否新鲜。

2020年开端的一场疫情把所有人关在温馨“牢笼”里,我有多久没有带着女儿去余家巷了,女儿四十多天未迈出家门,此刻我们都非常想念巷子里热气腾腾的水煮。女儿特爱吃巷子里的水煮,每逢周末上完艺术课,她会拉着我走进小巷,吃上一碗水煮,方能解她的“小谗嘴”。

一对约莫三十岁、个头不高的年轻夫妻经营着水煮店,店面不大,每到吃饭时分,这里便陆陆续续聚集了人,都在焦急地等待一顿美味。店门口放置着一个水煮锅,锅里盛满了沸腾的汤水,汤油而不腻,还有许多个不锈钢制作的网状大勺,可同时煮几位客人的食物。

水煮锅周围摆放着一个个塑料篮子,篮子里分别放满了麻花、油条、火腿肠、青菜、白菜、芹菜、香菜、鸡柳、年糕、油豆腐、金针菇、香菇、肉丸、鹌鹑蛋、藕片、块状面条、红薯粉丝等等,客人们每点一种食物,那女人便拿起一双长而粗的木筷子将食物夹进网状大勺里,用不了多久,熟了的食物便浮上来,女人把食物倒进盛好汤的碗里,再洒些大蒜香葱,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水煮便出炉了,色、香、味俱全。

端到桌子上开吃时,只见每张桌上放了辣椒油、酱醋、萝卜干等配料配菜。我喜欢弄一点萝卜干拌着吃,有浓重的辣味才吃得过瘾呢!女儿每回都能吃完满满一碗水煮,还没吃完她就对我说:“妈妈,水煮的味道实在太好了,下星期我还要来吃水煮!”

余家巷里有几个补鞋摊,几个鞋匠在这里干了很多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雨天、雪天,鞋匠们从不缺席他们固定的摊位。因我喜欢穿高跟鞋,尤其是又细又高跟的鞋子,但细高跟的鞋子不经穿,它的耐穿性比平底或粗跟鞋差得太远,尤其是鞋跟容易磨损或掉落。天晴时我常走浮桥,浮桥上木板之间的间隙常常把我的鞋跟卡住,等我拔出来时,鞋子底部的橡胶鞋跟也不见了,所以巷子里的鞋摊成了我经常光顾的地方。

几个鞋匠都上了年纪,我不知道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营生的,脸上满是沧桑,头发半白,有一个鞋匠架着一副眼镜。每次我拿着高跟鞋去修补时,我便坐在同一个老大爷鞋摊边的凳子上,他的手里正拿着一只鞋子在钉鞋跟,用温和的目光望向我,说:“姑娌,又来啦!”

我对他微微一笑:“是啊!”说着我便把鞋子从塑料袋里拿出来递给他,他说:“你坐着等等,我手上的这双快修好了。”我说:“好的,没事。”

这位老大爷的日子过得很清贫,他年轻时就失去了伴侣,年老时又失去了唯一的儿子,现在的他靠着补鞋挣点微薄的收入,抚养孙子读书,爷孙俩相依为命。他看上去非常地平凡,但他的眼睛却很明亮,每次与他闲聊,我都会有意外收获。或许是人到了一定年龄,生活阅历深了,能洞察和看透所有世相。

他曾说:“人活着,得心里干净,别自寻烦恼。一切的烦恼都来源于外境,只有把这些缠绕你心灵的名利物欲统统碾碎,你才能觅得生活真正的平静和快乐。”

他每日坐在这里,没有生意时,就喜欢观察来来往往的人,有面相柔和的,有面目狰狞的,有面带苦容的,还有面露怨恨的,生活的经历铸就了各种各样的面孔,却没有几张面孔是快乐的。他感慨:“世人苦啊,追名逐利,忙碌奔波。到头来谁还不是空啊!”

每次修完鞋,我会用心回味他的话,再分析身边每一个人,哪个是为名,哪个是为利,想想还真是,多少人混迹在名利场里失去了快乐,在庸俗的物欲中失去了本心,大多数人的烦恼都是自找的,只有心里干净、淡泊名利的人,才能获得真正的快乐。

余家巷里有一个小而潮湿的杂货铺,卖些生活小物品。每次我从这里经过,店里的那个男人都会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不知是何缘故,母亲说这男人曾在年轻时追求过我大姨,如果当初大姨嫁给了他,或许现在过得不会太差。他用那种非常柔和的目光望着我,是因为我长得很像我的大姨,当初他没有追到我大姨,可能心里一直惦记着大姨那个身影吧。

修水自古出美女,或许是秀水青山的缘故。忘记了是二零零几年,我从某巷子里经过,遇见一位清丽脱俗的美人,至今回想起来都能记起她的模样,身材高挑,面若桃花,鼻梁高挺,肤如凝脂,更美的是她的那双眼睛,又黑又亮。当时她盘着发髻,身穿一件黑色高领毛衣,一条牛仔裤,有着舞蹈女孩的气质,她从我的面前款款走来,又匆匆擦肩而过,一股淡淡的香气向我飘来,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又望了一眼。当时我就想啊,这才是正宗的修水美女啊!

夜晚的余家巷呢,有些寂寥,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闪烁在这条窄长的巷子内,白日的热闹与夜晚的清寂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却也多了一份幽静和安宁。

我曾在余家巷里路过蔓延的忧伤,几年前某个夏夜等待女儿跳舞的空挡时间,我从城北余家巷穿插到广场旁边的书店,在巷子里看见一家破旧不堪、杂乱的修理店门口,一个头发蓬松、留着胡子的中老年男人竟在弹琴,弹的是钢琴王子理查德.克莱德曼的经典钢琴曲,柔美而忧伤的旋律与他所处的环境是那样的格格不入,令我好奇的是,有如此音乐素养和高雅情趣的人怎么会在这里?惊讶之余是感慨,世人万万千,际遇各不同,这并不代表最平凡的地方没有出色人才,那一刻我终于相信了一句俗语:高手在民间。我在他那缓缓流淌的音乐声中驻足了很久,并试图从他弹奏的忧伤旋律中揣测他的心境。之后有很多次从那经过,希望听到如此美妙的音乐声,却再也没有听到过,或许搬走了,或许病了,又或许……谁也不知道他的生活又发生了什么。

修水小巷一定埋藏着很多破碎或圆满的故事,它们被尘封在岁月的深处,希望有一天我能够将它们挖掘出来,写进我的文字里。

修水周家巷,是一条悠长安静的巷子,青石板的路面,两边排列着许多平房,青砖黑瓦,整条巷子古朴而幽静。这巷子里曾有过外婆和外公的身影,2003年,他们住在一所平房里,内外两间房,最里面一间小厨房,阴暗,狭窄,潮湿。那时母亲常常带着我去看望外婆外公,外公八十多岁,都说他糊涂,我却不觉得。每次见到我,他都会跟我说他年轻时在黄埔军校的事,说起来一套又一套的,从他的神情中,我能看出他对那段岁月的无限怀念,那应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2004年,经历一生坎坷的外公在清明节前撒手人寰了,外婆被舅舅接走,他们从此消失在周家巷里。

时至今日,每当我从周家巷路过,总会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朝那所平房望一望,脑海里会浮现出他们的面容。岁月流逝太快,巷子仍是那条巷子,而曾经的亲人早已无处寻觅。

此刻的我,静坐在窗内,想起修城那条曾有过外公外婆身影的巷子,不禁鼻子一酸,眼睛模糊了,如果可以,真希望时光可以倒流,我能随时走进那条巷子,看一看他们爬满皱纹而慈祥的面容。

期待疫情早日过去,我可以牵着女儿的手去安静的或热闹的修城小巷里转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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