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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琼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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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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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的记忆

老屋坐落在赣西北边陲,与湖北省通山县交界的布甲高山上,土坯墙,黑灰瓦,木质门,木格子窗,半透明的油布纸蒙着窗户,阴雨天气时屋内的光线很暗,油布纸上偶见几个破洞,一到冬天,寒风便从破洞里钻进来,彻骨的冷意一阵阵袭来。

老屋的门前屋后堆满了稻草柴木,屋外的风景秀丽,山峦叠翠。繁茂的树林,一条幽静的小路蜿蜒而上,湛蓝的天空上朵朵白云缓缓流动着,山间清澈的泉水哗啦哗啦地流。山里的人们每天饮用的是清甜的泉水,村民们经常会提着木桶,拿起扁担,挑着一担一担的水,倒进屋内的水缸中。

老屋中间部分是正堂,到处摆置着许多生活及农业用具,如桌椅,碾米机,铁铲、锄头、镰刀、草鞋、布鞋等,墙上挂着篾制草帽,带着补丁的破旧衣服,还有斗笠,蓑衣。正堂中间位置是一张高高的木制桌,上面摆满了祖宗的牌位,瓷像,写着姓氏名号及生辰。每逢大年初一早晨,爷爷早早唤起老老少少一大家人,手中燃着几根香,再按序排列,一起作三个揖,接着便是爷爷一连串的话语,低低的音调,像念经一样。那时的我听不太懂,估计是祈福新年平安、农耕丰收的意思。祭拜完便将手中的香火插在瓷像和牌位前的小香炉里。

老屋左右分别有四、五间房,被称之为厨房的那间屋,一侧是小灶大灶,分别搁置着小锅大锅,碗筷等。另一侧是火炉,时刻有旺盛的火烧着,被熏得漆黑的房顶上吊着一根长长的铁钩,可以自由升降,铁钩上挂着一个炭黑壳的圆锅,烧着水或煮着饭。屋内到处挂着熏腊肉,梁上吊一个篮子,里面装着晒干的油豆腐,红辣椒,玉米等等。火炉的一角堆满了柴木,每逢过年,火炉边围坐着一圈人,暖融融的。爷爷、父亲和叔叔们好像永远有说不完的话或谈不完的事情,每个人的脸庞被火光照得通红。奶奶和母亲则在灶台前后忙个不停,煮饭,择菜,炒菜,切腊肉,用红薯粉包家乡特有的牛皮哨子,为年夜饭忙碌着,脸上洋溢着满满的笑容。

老屋的门前是一个屋场,天晴的时候,奶奶会忙着翻晒衣物,被褥,稻谷等,而我们姐弟仨到处疯跑,一会跑到鸡窝里看看有没有新下的鸡蛋,一会在屋场地上用石头画几个格子“跳房子”,或者玩几场丢沙包游戏。站在屋场的边缘朝下望,是一大片已收割的田地,高度有两三米,弟弟会调皮地往田里搬放很多柔软的稻草,再从屋场上往下跳,我胆小,吓得心惊胆战。奶奶看到了惊慌失措,赶忙阻止:“别跳了,不要命啦!”弟弟吓得脸色煞白,不敢再跳。

奶奶养了很多鸡,其中有一只公鸡,高大威猛,每次见到那只大公鸡我都会慌乱地跑开,或躲在门后,它却对我不依不饶,追赶着我,终有一次它向我扑过来,用它那坚硬的鹰勾似的嘴把我的脸颊啄出了血,至今还留下了一道小疤印。

老屋其中几间房内设有地窖,我们仨经常偷跑到地窖里拿爷爷奶奶储藏的红薯,用火钳在旺盛的炉火边挖一个坑,将红薯埋进去,烤熟的红薯又香又甜,我们边吃边放肆地大笑,奶奶看见也不吭声,微微一笑便走过去了。

老屋虽年代久远,简陋不堪,但那是祖宗遗传下来的唯一用来遮风挡雨的地方,一代又一代,传承着,在岁月风霜的洗礼下,斑驳破旧了。屋顶上的些许瓦破了,下雨的时候,雨水便从那些窟窿、漏缝里钻进来,滴答,滴答,滴答,泛黄的泥巴土地面便一点一点的潮湿,蔓延开来,范围越来越大,像在受潮的宣纸上落笔时的晕染。这时候,奶奶和母亲都会放下手中纳的鞋底、缝补的衣物,找来几个洋瓷盘,搁置在漏雨的地面上,雨水敲打洋瓷盆的声音清亮尖锐,窗外风雨声与屋内洋瓷盆的声音,有节奏地交替着,像一曲时缓时急的交响乐。

爷爷喜欢静坐在屋内火炉边的竹椅上,架一副老花镜,手上叼着一根填满黄烟丝的长烟杆,反反复复发出“咕、咕、咕”的声响,吸几口,再拿起一本陈旧泛黄的线装古书,如《三国演义》《增广贤文》《水浒传》《周易》《本草纲目》等,轻轻翻阅着,仿若置身世外的老人,安详宁静,沉浸在另一个属于他的精神国度里。爷爷读过很多医书,过目不忘,常在山里采回各种草药,家中有谁生病,煎服几剂草药便可治愈了。爷爷的那间卧房常年暗黑,唯有的一扇窗户,因外面有一堵山墙,即使阳光明媚的天气也只能透进一些微光,他每次进去找东西,都得点上一盏煤油灯,慢慢摸索着才能找到。

乡村的夜,寂静美丽,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夜鸟在寂黑的山谷里歌唱,还有田间的蛙鸣声,偶尔也能听到深山里猫头鹰的叫声,再附和着哪家的犬吠声。冬季寒风飕飕的夜里,一家老老少少围炉取暖,说说笑笑的,火炉里散发的亮光,把每个人的脸庞映得红通通;夏季月明星稀的夜,每人搬一把竹椅坐在屋场外乘凉,燃烧废弃的干稻草驱赶蚊虫,我们拿着蒲扇到处扑打着闪亮的萤火虫……那温馨的画面虽历经弥久却仍记忆犹新,时常温暖着我的心房。

那时生活清贫,鞋子、衣物要通过手工制作,奶奶为了一家人的衣服鞋帽,夜里常坐在那盏昏黄暗淡的煤油灯下缝缝补补,坐得久了,视力严重下降,以致一只眼睛失明了,爷爷也因常年劳作撑起了拐杖。每次父亲说起这些事时,我能看见他眼里深深的哀伤,父亲对爷爷奶奶的孝顺是村里有名的,每年爷爷奶奶的生日或是大小节日,都会回去陪他们度过,在他们生病的时间里,父亲一直守在老屋,守在他们身边。

听父亲说,爷爷在生命最后弥留之际说了一句:“早知死时如此难受,万贯家财都不要!”那时的生活条件,谈什么万贯家财,有温饱便是最大的幸福。而他的这句话算不算是在红尘中梦醉一生猛然醒悟的警世语呢!冯梦龙曾在《警世通言》里说道:“富贵五更春梦,功名一片浮云。”世间一切如梦幻泡影,凡你所拥有的,你未拥有的,你所失去的,其实都不属于你,你只是这万丈红尘的匆匆过客,带不走一片云彩。每个人生命最后的终结,都是一方土丘,被长满青苔的岁月,覆盖了简单的一生。当你参悟了这些,便不会对万事万物过于执着,懂得放下执念、活好当下,懂得珍惜时光、感恩生命,懂得慈悲布施、播撒温暖、悲悯众生。

爷爷奶奶过世后,老屋再也不复当年的那份热闹和温暖。在岁月风霜的侵蚀下老屋更破旧了,就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浸满了忧伤与疲惫,爬满皱褶的脸上似有泪水在流淌。前些年父亲担心老屋会垮倒,将屋顶的破瓦进行了一次修理,盖上了琉璃瓦,老屋尚可支撑一些年。

我希望老屋永远在,就像那些珍贵的记忆,不被岁月无情地带走。

老屋若不在,去哪儿寻找曾经的温暖,去哪儿寻找走过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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