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弄深深忆绵绵

清明时近，一夜回冬，骤冷春寒，院里梨花带雨，如雪飘零，更凭添了几分寂寥。一直体寒，又把收好的白绒绒的长衣包裹在身上，一撑伞游走在清晨的烟雨中。斜雨如织，蒙蒙扑面，丝丝清凉…

俗世纷扰，总觉不顺，身体也不适，经常胸闷头疼，心沉静不下来，郁郁的…冥冥中好像被什么牵引，不知不觉走到儿时的那条小巷口。巷弄沧桑幽长，湿漉的青石板和斑驳的墙垣，爬满了青苔和绿色植被。回忆的帘幕慢慢拉开，烟雨濛濛中，依稀看到奶奶那双关切温暖的眼睛…

从我记事起，奶奶的眼睛是看不见的。小时看过她年轻时的旧黑白照片，不算特别美丽但长得贞静清秀。她生于民国，家境颇优，读过几年私塾，民国新式学堂，为了亲上加亲，嫁给了她表哥，就是我从未见面的爷爷。奶奶说，岀嫁时置办了好些嫁妆，金银珠玉手饰，锦缎衣裙，扣子还是翡翠的…那时可是风光出嫁。

爷爷在沅江渡口开米行，人和气聪慧，记帐时，两只手各打一副算盘，算得又快又准，生意兴隆！也许奶奶年青时生活一直无优，身体十分健康，一连生下十一个孩子，由于年代动荡，日本人火烧镇上三天三夜，战乱，瘟疫…

九个孩子相继夭折，偏又父亲幼时爷爷就过世了，奶奶带着大伯和父亲含辛茹苦地艰难生活。战乱中受到惊吓有点呆傻的大伯总被人欺负，大集体时力气大做事多太饿了，在公社偷吃了一钵饭被体罚后不久也过世了，奶奶生的十一个孩子只剩下父亲一个人了…

奶奶隐忍、勇敢坚强地生活，言传身教，聪慧坚毅的父亲一直是奶奶的骄傲也是乡里的才子。奶奶从时代变迁中一路走来，年复一年，人前微笑，人后不知流下多少苦涩辛酸的眼泪，那双曾经美丽明亮的双眼变的昏浊模糊了…

母亲嫁过来，生了兄妹四个，我最小，生得不像母亲却像奶奶，连纤长的手指也像…母亲工作住单位上，哥和姐姐住外婆家。我无忧无虑快乐的童年时光是与奶奶一起度过的…

奶奶最疼我，有好吃的便给我留着，喜欢摸着我的长头发给我编织旧时的麻花辫。我成了她的小拐杖、贴心小棉袄，有时牵着她去逛街、串门走走，她累了就给她捶捶背，讲讲看到的新鲜事物…

父亲在政府工作时，乡下的家搬至镇上小河边，从街口这条幽长的巷弄进去就看到小河。沿河岸上住了好多户人家，木片阁楼混着白墙黛瓦房，呈带状沿着河岸相连排开，阶沿用一块块老青石和大鹅卵石磊成。

老房子冬暖夏凉，白天敞着大门通风也无须关。厨房放一个大水缸，奶奶总用明矾把水澄清后食用…

阶沿上遗留下几个雕花石墩晒鞋子，两个绑绳子的三叉竹杆上横一个长竹杆晾衣服。各家在家门对面的空地上围一个篱笆院，种些疏菜花木。

一块块老青石板拾级而下，人们在这里洗衣担水。小河连着沅江大河，流水涓涓，清澈见底。彩色鹅卵石和老青花瓷片，在水里闪着温润美丽的光泽…

几百年拱形的观音桥，像彩虹一样倒影在水里。乌逢船载着袅袅炊烟飘荡在水面，渔歌婉转。船弦的鸬鹚伸长脖子弯入水里，迅速地吞起一条白晃晃的鱼，阳光象金子一样撒在水里。河坡上赶鸭子的人“啰呵呵”踏着野花青草悠然漫过，经常还捡到遗落下来的鸭蛋…

春天 ， 燕子屋檐筑巢，呢喃飞返，河堤桃花灼灼、翠柳拂水。绿堤上放风筝，奶奶给我买了一个此生见过的最大的风筝，整个镇上的风筝数这个巷弄里老爷爷做的最好，记得那只凤鸟风筝展翅飞翔在天空，活灵活现约几米长，拉着线一路雀跃欢呼…

夏天和邻家的小姐妹，走连通学校与小河的地下水道寻幽探险， 在河里捞鱼游水，晚上一户户人家的竹床相连，听着奶奶讲牛郎织女的故事，皎洁的月亮牵着眨眼的星星嘻戏在河里…

秋天架木楼梯攀树上摘成熟的果子，用伞反撑开，有一个没一个地接着。秋风习习，仰躺在河边看芦花飞雪，雁字成行，思绪随着大雁飞向天际…

记忆犹新的是，每年七月半的入夜祭祖人，家家用石灰在门前画几个大圆圈，奶奶说怕孤魂野鬼抢，首先给他们先烧纸钱再给自家祖人烧，火钳拔得熊熊燃烧的纸火在圆圈里一团团鬼魅地升起，随风旋转舞动，奶奶说是祖人来领钱了，吓得我躲在她身后…

落叶纷飞，桂子飘香，邻里聚在一起品茶赏月，看吴刚在月亮里伐桂，奶奶诓我说沅水连着天上银河，划一叶扁舟顺水而上就会看到美丽仙子嫦娥，听着我胡思乱想，梦里坐着小舟飘啊飘…

到了冬天，那时气温比现在低，屋檐下结着细长冰棍，掰下来就吃，笑着和玩伴打雪杖，滚雪球，滑冰从坡上一溜烟滑到水边，冻的手脚冰凉，奶奶就心疼地捂在胸口的贴衣里，说“莫到处玩打，就在屋里烘烘火”…夜里北风吹得棱窗嘎嘎地响，围着碳火烧红薯、烤粑粑，缠着奶奶讲戏文故事…

小时肆意地享受奶奶的爱，由着性子玩，河边闲荡，常常坐在老青石板上静静地发呆，做白日梦…

奶奶总做好饭菜在家等我，那时不明白为何眼睛看不见，做的饭菜还这么香喷喷的，把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叫我穿针后还自己摸着缝补衣服…

这些年过去了，我才慢慢明白这是爱，爱的力量是无限的。奶奶坚强勇敢、宽容善良、历尽磨难仍积极面对生活的态度值得我学习…

她一路风雨坎坷，平凡默默地走过一生，却活出一份恬静淡然，像一片静美秋叶，睡梦中离去，无憎无怨。我相信奶奶划一叶扁舟，顺着沅水而上去天上游玩去了，多少回在梦里相见，没有悲伤唯有牵念和祝福，愿奶奶在天上自在安祥…

游走在幽长的巷弄，仿佛穿过时光的隧道，往事像旧电影一样一幕幕回放。踏着新苔， 从巷弄口漫步到小河边，河水已不复往日的清澈潺湲，因为沅江几次发大水把堤坝越筑越高，支流小河已切断。古观音桥也重新修缮换了新颜，沿堤的老房子好些无人居住越发破旧苍桑，雕花的老青石墩静静地淡看世事流变…

昔日的依水人家已是物换人非，往事如烟，细雨蒙蒙中又似闻到奶奶的饭菜香，见到奶奶微笑的脸庞，老照片上明亮温暖的眼睛，如记忆中那泓清澈温暖的小河…

巷弄深深忆绵绵，对您的回忆总是伴着儿时快乐，那些昔日的人与事一并想起，曾共同生活在这的人都已离散，笑声却久久飘荡在小河边，巷弄里…

人生漫漫，散聚无常，原来，那些深深烙在心底的爱从不曾远离，那些共与的快乐早已定格收蔵在时光的册页里，无论时空如何变幻，灵魂化羽永远相惜，暖心相伴，祝福前行…

写于2022.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