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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忠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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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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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深处的故乡


“梅雨烂石塔”,母亲一边唠叨着,一边擦着因为潮湿长了有些白毛的桌子。端午刚过,天气有些闷热,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道。

老家的屋子是一间低矮的木结构二层小楼。墙,泥土垒成,用石灰粉刷。屋顶盖着青瓦,由于年代已久,经过雨水从屋檐下不时滴落,雪白的墙面,有些发黑。特别是在梅雨季节,可以看到从墙角往上,墙面黑而发青,甚至长出青苔来。母亲经常洗许多衣服,满满的挂在窗檐下,但父亲劳动回来,一身衣裤依旧可以挤出水来。母亲把父亲的衣裤拿去水里搓揉几下,拿去挂在晾干上。可惜实在没地方晾挂了,父亲说,猪栏屋里也可以去晾一下。老家的猪栏屋,也有些大,一边可以关猪,一边堆放杂物放些农具,在这个时节,晾衣服倒也不错,可惜免不了有些猪屎的气味。

母亲擦干净了那张有些长了白毛的八仙桌,在桌上打起面梗来。我很喜欢看母亲打面梗的样子,母亲张开双手,拿起一根一米左右长的擀面杖,从一团有些柔软的面疙瘩开始擀,一点一点地,面疙瘩在母亲手里的擀面杖作用下伸展,慢慢的成了一张大饼,然后这大饼整个地卷在了擀面杖上面,再张开,再卷,再张开。一卷一张间,随着母亲的手,竟然发出啪嗒啪嗒的有节奏的响声,那是卷在擀面杖上的面饼,张开时打在桌面上的声音,好听极了。最后,这大饼被做得像整个八仙桌那么大,自然已经很薄很薄了。母亲把大饼卷起来,拿来菜刀一点一点地切了下来,再弄散,居然是一条条长长的面条。等父亲劳动回家时,母亲开始把这长长的面条,下到了烧开水的土灶台上的大铁锅里。老家的女人其实人人会做,人们把这种自己做的长长的面条叫做面梗,制作的过程叫打面梗。面梗可以跟许多蔬菜一起煮,老家有苋菜面梗、洋芋艿面梗,还有咸菜的、青菜的,我最喜欢的是鞭笋煮面梗。梅雨时雨水充沛,天气温热,竹林里鞭笋长得特快,只要想吃,哪怕面梗打好了都来得及。去猪栏屋里拿把锄头,直奔屋后,不出十分种,手里拿着一大把鞭笋就可以回家。鞭笋煮面梗的味道是一个字:鲜。劲道十足的面梗,加上脆嫩的鞭笋,让人食之难忘,吃了一碗还想第二碗。据说隔壁阿刚可以一口气吃五大碗,想来有些夸张。

在梅雨季节,杨梅有些红了。小孩子们耐不住无聊,他们玩腻了蚂蚁搬家之类玩意。听得大人们说某某山上野杨梅开泡了,(老家人把杨梅熟了叫杨梅开泡了),便偷偷地商量着去山上摘,他们故意去猪栏屋背把锄头,骗他们母亲去掏鞭笋。到得山上,开始找杨梅树,终于在茂密的树林里找到一棵挂着红红果子的杨梅树。这时刚才还有太阳的天,毫无征兆地下起雨来。孩子们一点不怕,尽管杨梅树有些高,由于下雨树干有些滑。山里孩子毕竟有些本领,还是嚓嚓嚓地上了树。他们脱下衣服,用衣袖来装摘得的杨梅,把衣袖的一头打个结,杨梅往另一头放入。也有的脱了裤子,用裤管装。虽然回家时,家人尝到了酸甜的杨梅,但免不了母亲的笑骂。毕竟这梅雨天天气潮湿,经常下雨,这一身脏兮兮有杨梅渍的衣服,又得麻烦了。

当布谷鸟叫得欢的时候,麦子基本上已收割。大麦跟油菜比小麦早一些收割,已经晒干。喜欢尝新的人家,很快把大麦磨成了粉,以前的人比较粗放,磨粉时连皮带肉磨成一起,这样会有料一些。勤劳的婆娘,手脚麻利地做起了点心。最快最省心的点心是做懒惰麦糕,和了麦粉,加点石灰,在饭架上铺上棕叶,把和了的面粉团摊平放好,蒸上一些时光。等揭盖时,香甜可口的懒惰麦糕,便热通通地捧在手里,热跑火辣地吃了起来。

新油要去镇上榨的,敲出了的油菜籽,已经晒了好几个太阳。有经验的人,用嘴巴咬几粒,就知道可以拿去油厂榨油了。一般早上去,下午就可以回。去时几担菜籽,回来时成了一桶桶的油,还有菜饼。没到家,老远就闻到油香味了。

因为快接近端午了,有些人家要挑担子给新人,或者给小孩。担子除了粽子、衣服鞋帽之类,必须要放几把麦草扇。这麦草扇有讲究,是一门女人必须有的手艺。如果哪个女人能编织一把漂亮的麦草扇,那是相当荣耀的事情。编织麦草扇也很费时、费力、费心,要先编织麦草带,然后圆起来,再加上一根竹子片的柄,圆心里用一个花布包成的扇托,顶住扇心,扇托的布上绣好看的图案,有花鸟、鸳鸯,荷花、牡丹等。编织麦草带的麦草,必须是麦穗下面第一节麦秆,而且必须是大麦。小麦秆壁厚又脆不适合编织,大麦秆壁薄有韧劲非常适合。女人们在大麦成熟时,拿剪刀去麦田里,挑选麦秆剪了回家,又剪下麦穗。然后把麦秆放水里浸泡,等麦秆发白,捞起,放太阳底下晒,干了就放一边。等编织时又把麦秆浸泡到发软,拿起,干一下就开始编织。等编织到一定长度,把织带圆起来,用纱线缝住,再把绣好图案的扇托,钉在扇心,然后夹上做好了的油光发亮的竹片。一把秀气漂亮的麦草扇子,终于完成。这时,一个能做一把漂亮麦草扇的女人是吃香的,会有许多人家请她去做。

孩子们这时也很开心,他们一边在大人晒着的麦草上翻跟斗、打虎跳,一边掐下麦秆做哨子。取一根中心麦秆,一头留节,一头开口。用麦穗下面,小一点的麦秆,划破中心麦秆。一边划一边嘴里念叨:“大麦光光,小麦黄黄,大口田里撒泡尿,小口田里拉泡屎。唔喽唔喽大大响。”再放进嘴里,一吸一吹,划破了的麦秆,在嘴里“唔喽唔喽”地响了起来。害得那些一手拿着懒惰麦糕,一手擦着鼻涕的小一些孩子,羡慕得两眼发光。

都知道布谷鸟叫的是:“阿公阿婆,割麦插禾。”在老家人们认为布谷鸟叫的是:“咯汤咯果,大家吃过。”因为布谷鸟叫的最有劲时,小麦也已经收割完毕。麦田里已经派满了水,就等着耕田插秧。青蛙成片地叫,毛螃蟹也张牙舞爪地横行起来。麦草晒干了,收到了柴火间里。磨坊里很热闹,都是磨小麦粉的人们。最快最容易的面食是糊麦果,用柴火间里的干麦草,在土灶台里生了火。女人手脚麻利地调好了稀薄的粉,用一把铲刀,挑起一团湿湿的粉团,放进大铁锅里,刮了起来。不一会,贴着锅底的粉干了,女人用一个瓷调羹蘸少许菜油,在上面抹几下。一张薄薄的香香的脆脆的几乎透明的大饼,出炉了。吃着考究的人,在饼子中间加些早已弄好的咸菜之类,叠成一团,便嘎吱嘎吱地咬了起来。

多余的菜油,多余的小麦终于收藏了起来,人们慢慢地开始享受收获的甜蜜。然后劳动又开始了,播种、插秧,另一份丰收的希冀又在人们的辛勤中浮现。

“大旱不过七月半。”父亲唠叨着,抬头看看天,天上没一丝云。时令快要立秋了,天已经好久没下雨。再几天就是七月半,父亲相信谚语一定会应验。

母亲在家门口的道地上,一遍又一遍地翻晒着竹匾里,用来做甜酒酿的白药。白药是几日前,用新采来的辣蓼花做的。七月半快到了,家乡人有个习惯,每家都要做一些酒酿馒头。于是女人们早几天,就要做好酿酒娘的白药,然后准备好糯米。再磨好做馒头的面粉,面粉也是用自家田里种出来的小麦磨的。

七月半,终于到了。谚语也应验了,雨终究下了起来。不过夏雨隔田绳,这雨虽下得猛,但来去匆匆,一下子就过去了。由于几场雨,天气凉爽了一些,人也舒服了许多。

七月半的前一天,邻舍隔壁的女人们最忙碌。由于每一家都要做一些馒头,所以她们轮流着,一家一家的做。这时男人们也不闲着,忙着准备蒸馒头的柴火,洗蒸笼,摘来芭蕉叶或者荷叶。芭蕉叶或者荷叶是用来垫在蒸笼里,放做好没蒸熟馒头的,以便蒸熟时不会粘蒸笼。女人们一边尝着甜酒酿的味道,一边弄面粉,嘴里还不时的说着东家长西家短。等快做完馒头时,小孩子们会缠着女人们,让她们给做面花篮,孩子们往往会得到满足。这时手巧的女人就卖弄起来,面花篮做的很精致、很漂亮,然后跟馒头一起上灶。灶间里火旺了起来,女人们就转到另一家去了。剩下的是男人们在灶间烧火,一直到馒头蒸熟。

七月半,其实跟清明、冬至一样,是一个祭奠先人的节日。虽说没有清明、冬至那般凝重,老家人还是很重视的。在外工作的人一般都要回家,一来看看父母,二来祭拜先人,因此七月半其实很热闹。

这一天,男人们早早起来,家里家外打扫干净。女人要出去买些好菜,出门时吩咐男人,去鸡舍抓几只刚开算的雄鸡,杀了。注意不要抓母鸡,母鸡要留着下蛋。整个上午,最亮丽的风景是村里小溪中,都是男人在洗宰好的鸡。女人回来了,又买来了鱼和肉。也有一样是不可少的, 那就是豆腐。

中午时分,菜烧好了,饭也已经煮熟。家人们早已到家,于是便开始中饭。但饭前必须要做一件事,请阿太,也就是祭拜死去的先人。在堂前里对着大门,摆好桌子,凳子摆在三个方位,前面不摆凳子。桌上放四五个菜,豆腐跟馒头必不可少,条件好一点的人家还摆几样水果。然后点亮桌上前方的蜡烛,长辈们叫着一些先人的名字,让他们随便吃,吃好了还有纸钱。又在桌旁烧一些纸钱,等烧好了纸钱,再点着香,说些让阿太保佑之类的话语。也让孩子们点着香,跟着说。一切做完了,就送走阿太们。吹灭蜡烛,移开桌子凳子,重心摆过,开始一家人吃饭。

有些人家,也不一定在中午请阿太,也有晚上的,根据自家情况而定。

七月半,最印象深的还是酒酿馒头。由于做的比较多,一下子吃不完。于是在过完了七月半这一天以后,人们就把馒头拿来烘干。人们用破铁锅,放入木炭生上火,上面搁一铁丝罩。把馒头切成薄薄的一片片,放在铁丝罩里,慢慢的烘成金黄色。一片片的馒头干,色泽亮丽,香气袭人。小孩子的面花篮,也被烘成硬邦邦的。爱炫耀的孩子,拿一根带子,穿起来,挂在头颈里,恰像一把金锁。

七月半,虽说是亡魂的节日,但我内心还是有许多期盼。虽说如今白面馒头,甜酒酿等,处处有买。但总是比不上那种原来的味道,也很少会去念叨:阿太保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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