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麦不黄小麦黄

大麦不黄小麦黄

盛忠民

二表姐出嫁那天，大表姐一直躲在自己房里不出来。她感觉有些丢人，有些落寞，她怕有人问她的事情。大表姐大二表姐三岁，是个代课老师，有文化，人长得齐整好看。起初大表姐心眼高，一心想找一个跟自己有共同语言的人做朋友，无奈村子偏僻，很少有这样的青年，一来二去也就耽搁了下来。二表姐夫是邻村的一个后生，据说当初他是奔着大表姐来的。但大表姐嫌他没文化，是个木匠，家里又不宽裕。可是姨夫跟姨妈很喜欢这个后生木匠，说，木匠好，以后可以凭手艺吃饭。也许是木匠的诚意，又或许是二表姐的善良，后来他们俩竟然成了一对。二表姐寻得如意郎君，自然欢心，但大表姐似乎也真心祝福他们。一家人生活依旧，虽然有些艰苦，却也过的开开心心，快快乐乐。

随着嫁妆一件件地装好被搁上娶亲小伙的肩膀，二表姐在几个伴娘的簇拥下，穿着大红袄走出家门。在姨妈的泪眼注视下，她一遍遍地回头说着：我走了！我走了！亲戚们似乎又是幸福又是伤感，二表姐在大家的相送中终于走远。直到男方娶亲的一行人不见踪影，人们方才散去。待亲戚们回到姨妈家门口，看到大表姐站在门槛上远望，目送二表姐一行，神色黯然。外婆看着大表姐摇摇头说：“大麦不黄，小麦黄啊！”

我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经常不厌其烦地问外婆。因为我人小，外婆或许觉得跟我说了也不懂，每当我问时，只是笑笑，说，以后会明白的。有一回谷雨过了没多久，外婆又来我家。因为立夏快到了，外婆要织一些麦草扇子。外婆是个织扇子的好手，许多人找她帮忙。织扇子的材料是黄了的麦草杆，外婆说，必须要大麦的草。时光正好，谷雨一过大麦就黄了，小麦还没有黄。外婆去麦地里挑选麦草杆，拿一把剪刀，剪下挑中的麦秆连麦穗一起拿回家。我经常跟在外婆后面，去野外摘妙子（覆盆子）、抽芒针等。还不时地偷摘邻居的一些青蚕豆、豌豆，这些青嫩的蚕豆、豌豆甜甜的很好吃。这一次，走到麦地，我一看到麦子，就随口又问了：外婆“大麦不黄，小麦黄”是啥意思啊？外婆一呆，随即用手指着两块相邻的麦地，说，你看已经黄了的是大麦，没黄的就是小麦了。我还是不明白，外婆说，按道理大麦必须先黄，然后小麦再黄，你说小麦都黄了，大麦还青青依旧，这大麦有没问题啊？我一下子想清楚了外婆在二表姐出嫁那天，说大表姐那句话的意思了。原来是说大表姐，你看妹子都嫁人了，你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等想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以后，我一直替大表姐抱不平。大表姐多好的一个人，是个老师，又长得漂亮，迟一点嫁人有什么不可？当然二表姐也很善良温柔。我想起跟大表姐二表姐小时候一起玩的许多事情来，心里还充满了幸福。大表姐聪明，二表姐善良，大表姐儿歌唱得棒：

一箩麦，两箩麦

三箩开始打大麦

噼里啪！噼里啪！

大麦光光小麦黄黄

大口田里撒泡尿

小口田里拉泡污

折了麦草做吹箫

呜喽呜喽哒哒响

二表姐在大表姐唱儿歌时，折断麦草，帮我们做麦草吹箫。取一个脱了麦粒的穗，沿穗根折了，再拿一根麦草中心一节，然后用折了的穗，划破那麦草的中心一节，来回拉几下，等大表姐唱到最后一句“呜喽呜喽哒哒响”时，放进嘴里一吹一吸，麦草吹箫便“呜喽呜喽”地响了起来，阵阵稚嫩的童音，在这个村落野外欢笑，天地间充满了青嫩微甜的味道。

时间过得飞快，我们一群孩子转眼都已长大。姨妈家有六个孩子，五女一男。两个表姐三个表妹，一个表弟。直到几个妹子都已经嫁人，表弟也已经娶了老婆，大表姐还是没有动静。大人们急得不得了，尤其外婆老是说着那句“大麦不黄小麦黄”的老话。大表姐也不去搭理他们，自己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她总是觉得必须找个自己称心的人，如果没有，宁愿一生不嫁。渐渐地亲戚们也就淡忘了一般，再也不去理会大表姐的事情了。

大表姐后来终于嫁了一个称心如意的男人，是个公务员，她自己也从代课老师变成了公办老师。出嫁那天开心得要命，她也不要娘家的许多嫁妆，只要了一个书橱和一台收录两用机。出嫁那天看到外婆时，眼睛噙着泪花，说，外婆，大麦终于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