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忠民
刚分山到户后不久,有一年,具体哪一年我已经记不清,冬天来的有些早。父亲老早就趁空把竹林掏好,父亲说,七月掏金,八月掏银,九铜十铁。那年竹林是大年,生笋。生笋的年份,要把竹林里的土翻一遍,一来给竹林松松土,二来把竹林里的杂草翻到泥土下面,让它成肥。因为七、八月份杂草还茂盛,所以翻在土中变成肥料效果会好一些,对冬笋的成长十分有利,而九、十月份以后,杂草已经枯萎,所以相对来说变成肥料的成份要差一些,所以有父亲说的那个谚语。
自从竹林分给了每户人家以后,父亲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竹林。老家山多田少,家里的收入几乎全部靠这片竹林。父亲不识字,在扫盲识字班中勉强学会了自己的名字,但竹林里每一株毛竹上,父亲都写上自己的名字,字体圆润顺畅,刚劲有力。父亲还在每一株毛竹上写明这株竹子的出生年份,又给每一株竹子编上号。这样一来,每一年长了几株毛竹,每一株毛竹有几年了,都在他心中清清楚楚。父亲把所有情感都倾注在了这片竹林,竹林似乎也对父亲报以回馈,每当竹林大年的春天,竹笋长得特别好。父亲对我说,毛竹有灵性,你看每一株竹子,都弯着腰低着头,都谦卑啊!
那个冬天,太阳一直挂在蓝天,人们感觉温暖。阳光下,人们懒散地享受着适宜的时光。父亲每天要去竹林,回来时眉头总是紧锁。这天不下雨,让人发愁啊!竹笋正是发芽时节,没雨水怎么办?直到冬至,天还是没有一丝云,太阳依旧温暖。父亲说,干净冬至邋遢年啊!过年前后恐怕要有雨雪,于是又担心起来。人们说,你担心什么啊?父亲说,这天公一定会下雪,而且是一场大雪,我担心那片竹林啊!
冬至过后没几天,每天早上都起雾,都是大雾,看不清几十米远。一些小鸟,一群群地飞来飞去,它们在找枯草做温暖的窝。父亲看看天,瞧着那些小鸟,说,夏雾日头,冬雾雪,小鸟都知道要做好下雪的准备了。这些天,父亲去竹林更勤了,但每次回来依旧紧锁眉头,闷声不响。
终于,有一天那雾不再散去,天空一直阴阴地让人发怵。下午开始北风一阵阵地紧,傍晚时分,屋顶瓦片上响起淅沥沙拉的声音,下起了雪珠子。山里天黑得快,晚饭吃得早,不到黄昏便几乎都上楼睡觉。黄昏时分,父亲问母亲,不知那雪下得怎样了?母亲推开木窗门,瞧了一下,说,地上有些白了。父亲有些不安起来,说,这是下大雪的前奏,雪珠子打底,雪才下得厚。
黄昏过后,四周似乎安静起来,瓦片上也不再有声响。所有的一切都沉睡过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只有父亲一直睡不着,不时地推开窗户观望,母亲说,别看了,睡吧!你又不能阻止老天。父亲叹了口气说,外面鹅毛大的雪花啊!然后回头睡下,不再发声。
半夜时分,不,应该是快要天亮。突然一声“噼啪”的爆竹声,在天宇间响起,声音清脆响亮。接下来又一声“噼啪”,睡梦中的人们被惊醒,“谁家放爆竹”,母亲迷糊着问道。父亲一下子从床上坐起,一脸凄苦的样子。紧接着一声又一声的噼啪声从山间竹林传来,响彻整个乡间。每一次“噼啪”,都让父亲心头一揪,眉头一锁。
天亮的时候,人们打开家门,天地间一片洁白。人们纷纷打扫自家门前屋后,屋顶堂前的厚雪。唯独不见父亲,疑惑间,父亲愁苦着脸步履蹒跚地回了家。一见邻舍隔壁都在扫雪,第一句话就是,完了,山上的毛竹几乎都被大雪压得折断了。说完眼睛里闪着泪花,我第一次看到父亲哭了。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本来下雪是一件让人开心喜爱的事情。可那一年,我们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那竹林,人们苦心经营的希望,被一场大雪破灭。
幸好,过年了,经过这场大雪,天又放晴了,太阳依旧在蓝天上给人送来温暖。人们似乎被过年的气氛冲淡了忧愁,用母亲的话来说,明年,明年再说吧!咱先把这个年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