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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雨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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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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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君

        一

初次见到他时,颇为吃惊,这世上果真有怀一脸蒙娜丽莎一样微笑的人。

彼其时,他在一所很小的小学里教书,很年轻,应该说还很小,这不仅是才20郎当岁,更是他一副白净的娃娃脸,个头不高,清清爽爽。但微笑却不稚嫩,淡淡的笑意挂在脸上,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因此平添了一分厚重的意蕴,这就在一群人嘻嘻哈哈谈笑中,不得不对他有所凝视。听说他的课上得很出色,而引起我注意的倒是他的文字。所以在一个暑假里,因为要编辑一本乡土教材,人手紧时间急,领导提出是否从全市文字好的老师里,临时抽调几个来帮忙。其实也含有为机关物色储备文字秘书的意图。于是就想到了他。

一共从基层抽了六个老师,一人负责一个县的相关题材的采访搜集写作。或许对此心中没数,普遍感觉要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暑期里完成,面露难色,纷纷提出了一些问题。唯有他微笑着,静静地听人家说道,那微笑很有点风轻云淡的意思。

下去后不到两个星期,他就回来了,满头大汗,这回是笑盈盈地交来一大摞稿子。对此神速颇为费解。他微笑说,除了他自己写的一篇不甚扎实,其他材料应该很有水平的。原来他到了县里,与当地教委一起商量,又召集了几个高手,分头采写了。主编闻之,连连赞赏: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而其他五人,直到暑期快结束了,才匆匆完稿。这让我对他不禁刮目相看——能够将此“表现”分给他人的不能不使人另眼相看。难怪他笑得风轻云淡。

由此我们熟识起来,也由此有了近30年的莫逆。

熟悉了他,慢慢就读出他脸上始终微笑里的那份醇厚。

他是一个能够将自己苦难,也演绎得喜感的人。他说他和弟弟妹妹,是他母亲出嫁的伴郎伴娘。

在他7、8岁时,电厂工作的父亲因病,抛下他们母子四个,撒手而去了。他10来岁时,母亲带着他弟妹三个,改嫁到深山里的一个屠夫。他常常想起,母亲再嫁的那天,没有喇叭,没有鞭炮,没有嫁衣,没有迎亲的人,但是他们娘儿四人,却在弯弯的山路上,走出了浩浩荡荡、威武雄壮的阵势。他和弟妹当了母亲的伴郎伴娘,当然要欢喜雀跃地簇拥着母亲。三个小大人似的,学着电影上解放军行军的动作,一二一地昂首挺胸,大步行走。母亲因此一扫愁云,脸上露出了新娘,不,比新娘还要新娘的笑意,染着淡淡的红晕,那是格外的舒朗,天高地阔。那时他明白母亲的脸,是家的天空。

从此,他和弟弟妹妹始终有一个晴朗的微笑。连脾气暴躁的屠夫,也被三张水灵灵鲜花一样的微笑,熏染得柔情万丈。以致四里八乡谁都看不出那是一个重组的家庭。

如此,他有了自己的复姓——继父的姓在前,生父的姓在后。他说这是复姓,也很是看重看好自己的这个复姓。早早地读了中师,早早地工作,在他还是单身时,有人问起,或者有时填着表格“婚否”,他往往答填着,未婚但已成家。是的,微薄的工资一开始就分成了弟妹一份、母亲继父一份。

他常常是坐在那里微笑着,看一桌子、一屋子被他话语逗笑得前翻后仰的人,他自己却始终只是那么微笑着,似乎还有点疑惑不解的傻样,越发令人捧腹。似乎什么样尴尬、郁闷场合,都有相应幽默诙谐的话语化解,谈笑风生;有他在,总是充满了欢心笑语。

他天生与老人有着说不完的共同语言。有时去朋友家坐坐,大多时间是撇下朋友,跟家里老人唠嗑。张妈、方爸地叫着,他是把老人都当作自己爸妈地亲。老人就跟他抱怨自己的腿脚不便了。他就说,可不是嘛,你看那大街上的霓虹灯“火腿”广告,崭新时电力足,“火腿”就成了“大腿”,时间长了有的零件不灵了,那两点不亮变成了“人腿”。老人听了就哈哈哈大笑,似乎腿脚一下子就灵便了很多,挣着要起来给他加水。

也许受此启发吧,其时他干着群团工作,却做起老人服务的事。不知使了啥招术,硬是将电信的“81890”的号码抢注来,成立青年志愿服务队。居民哪家煤气没了、家电需要维修、下水道堵了等等杂七杂八琐事,拨一拨这个号,志愿队员就上门服务。古城人对这个“81890”一直很是欢心。

他却跟我说,本想抢注一个“拨一拨就笑”的号码,可这“笑”数字化不了,只好“拨一拨就灵”。感叹,还是笑好啊,老百姓脸上舒心的笑意,可是一地生态最好的表情。

他就这么微笑着,从古城出发走向远方,走出了一路的欢声笑语。

天各一方,山长水阔,碰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甚至极少。然,每次回到故地,几个老友他还是要聚一聚,谈笑一场。尤其是每年的正月初二或初四,那总得见一见叙一叙。相聚里觉得这么多年,他似乎也就这么几个老友。因为闲聊里,除了我们所知的那些人,他很少有别的电话进来。

期间听也是听说的,与之不熟的人,见了他的这个微笑,却顿感寒意四起,大有笑人于千里之外感觉,不太好随便接近。

心想大概人的表情也是有特定频道的,随缘了便会意,否则可能风马牛不相及了。再碰面,留心他的笑意,隐约觉得确实有点神秘,神迷如蒙娜丽莎的微笑。尤其才40几岁的人,已然满头白发了,在一头灿然白发的眏衬下,不相熟的人眼里,他的微笑自然很是有些捉摸不透了。

再想,是啊,谁的惯常表情不都是岁月的积淀啊。

年的脚步声已经清晰听见了,心里正在盘算着这个正月相会,却突然传来他离世的消息——因公殉职!据说他走得很坚定从容,我不知道他走的时候是否脸带微笑,或许吧。

牙,便一连几天的疼痛。忍着牙痛,我也是该为他写点什么的,虽然对于已去的斯人毫不相干,“但在生者,大抵也只能如此而已。”

谨此纪念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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