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1982

1982年，那是一个百废待兴的年代，做了半辈子石匠的父亲在62岁时，终于放下手中的铁锤子，退休后的父亲却想在退休之后重操旧业。我知道，父亲从十二岁起拜师学艺，遍访名家，如“僧家托钵，积千家米煮一锅饭。”成为乐山一带有名的装裱师。然而，丢了30年的手艺还能够捡回来吗？父亲心中无底。

就在父亲举棋不定的时候，刚刚赴日本考察回来的西北大学党委书记兼校长郭琦得知父亲的想法，决定重金聘请父亲去西北大学从事馆藏书画修复抢救工作。说起郭琦，乐山人并不陌生，他是我国著名的教育家，享有崇高的威望，受到人们的广泛尊敬。

郭琦于1917年出生在牛华溪一个书香世家，1938年春赴延安，在抗大、鲁艺学习，是一位既有理论素养又有实践经验的教育家。他长期在高等教育战线上从事领导工作，并致力于社会科学的实践和理论研究，曾经为乐山的文化建设呕心沥血，倾注了极大的心血。出于这层缘故，父亲由中国手指画研究会副会长、著名画家漆志才陪同，奔赴古城西安。

在西北大学“实事求是”楼的办公室，郭琦见到父亲，格外高兴。短暂的问好寒暄之后，他便在西北大学傍边的一家酒楼宴请父亲。他首先开口：问的是嘉州画院的的情况和牛华溪乡贤故友，父亲一一回答郭琦的询问。接着他的话进入了正题：我校图书馆一批书画，已经破烂不堪，需要揭裱和修复，找遍了西安的装裱师，他们都不敢接手，我就想到你，身体还好吧。郭琦带有川味的普通话是那么的准确亲切，表情又是那么真挚。

郭琦在解放前后曾先后任中央财政部秘书组组长，中共中央西北局宣传部副科长、办公室主任，但是没有官的作派，待人非常亲切，这让父亲大为感动。说实话，沫若二水灵气的滋润，让父亲在装裱、揭裱、修复和鉴赏上颇有造诣，他看了那批破烂不堪的书画后，经过再三斟酌，胸有成竹的说道：郭校长，我看四个月的时间，就能够完成揭裱和修复。父亲的坦率，完全出乎郭琦的意料，让郭琦高兴得合不拢嘴。

每天晚上，郭琦只要没有安排，都会来看我父亲，一起喝茶，向父亲讲述他访日的见闻，父亲也向郭琦校长了解日本艺术、古迹等方面的问题，郭琦校长也一一作答。然而接下来的问题出来了，负责父亲生活安排的是学校图书馆馆长，西安的饮食特色和四川完全不一样，这让父亲非常恼火，但又不好说出来。这一切，没有逃过郭琦的眼睛，他平易随和的说：我家保姆是四川来的，你到我家吃饭吧。就这样‘客随主便’，父亲一日三餐都在郭琦家吃。

一晃眼，四个月过去了，父亲揭裱和修复完了那批书画。他的装裱艺术摒弃旧说，自出新意，在西北大学受到高度赞誉，连西安本地的一些装裱师都到西北大学找父亲讨教。一天，郭琦来图书馆找父亲，他说：李师傅，我想留你在图书馆，你才62岁，比我小3岁，艺术不老，洒脱而典雅，具有较完整的独立风范和丰富的表达效果，如果可能，我还想请你为学生开设艺术鉴赏讲座。郭琦求贤若渴，表现出我国一所重点大学校长应有的令人折服的教育家风度，给父亲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郭琦曾提出：“识别人才，当好伯乐，是大学校长的一项重要任务，如果做不到这点，就是失职。”然而，这次父亲没有答应郭琦，一是不愿意长期在外，毕竟62岁了，况且在郭琦家吃饭，也为他增添不少麻烦，二是想回牛华溪，重开生花馆，完成心中的梦想。

郭琦是一位非常通情达理的校长，他一边吸烟，一边打开书柜，拿出四幅字画，一幅关山月的，一幅孙其峰的，一幅赵望云的，一幅孙竹篱的。他说：你为西北大学立了大功，你要回去，我不留，年老思乡，我非常理解，首先我代表西北大学感谢你，另外，我送你几幅我私人收藏的字画，留个记念。这是他心底真情的流露，朴素而深刻，让父亲激动得不知说如何是好。

还没有等父亲说出感谢的话，郭琦说：生花馆重新开业，困难不小，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也算是为开业聚人气尽一点力量。父亲不知道郭琦要说什么，呆呆地望着他。郭琦也不卖关子，他说：你亲手装裱的字画，境远格高，我想请你为我装裱一些字画，费用我出，你慢慢装裱，不着急，三月五月都行，乐山闭塞，很难看到这些真家伙，他们知道你手上有这些东西，一定会找上门来的。

父亲知道郭琦的用意，这是为生花馆重新开业鼓劲造势。就这样，父亲从西安带回了80幅李苦禅、董寿平、黄君壁、沈鹏等人的作品。乐山的书画家们问讯后，纷纷前来牛华溪，一时间，生花馆名声大噪。父亲也不着急，东一张西一张的开始装裱，要想目睹80幅名画的真容，唯有每周都来生花馆，乐山的书画家们也顺便把自己的字画也送来请父亲装裱。父亲的装裱艺术摒弃旧说，自出新意，在日本、美国、新加坡、台湾、香港等地受到高度赞誉。

岁月在流逝，岁月在改变着一切，1990年，郭琦在西安不幸逝世，终年73岁，父亲闻听噩耗，泪如泉涌，他为嘉州画院的成立提出了许多具有实际指导意义的真知灼见，他为生花馆的重新开业而苦心孤诣，让我们深深谨记。今天，写下这篇短文，献给父亲，也献给郭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