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渡河畔哭诗魂

 ——怀念诗人周纲

黄喻打来电话，说他大伯周纲病情有点严重，住在市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顿时，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被这无情的消息定格在初冬的寒风中。从黄喻急切的声音中，我知道周纲生命的脆弱已暴露无遗，他这一倒下绝没有再站起的希望。然而，面对周纲生命力的慢慢流逝，我除了心痛却无能为力，一种不祥的预感让我全身发抖。

周纲今年已经84岁了，那84圈生命的年轮述说着这位情系故土的著名诗人，他以强大的精神力量支撑着生命，即使在心灵滴血的日子，他仍然充满希望充满生活的勇气。然而这次，从未倒下的周纲真的倒下了，仅仅两天的时间，周纲就离开了我们，永远的走了，时间定格在2017年11月17日下午6时30分。

面对周纲的离去，透心的凉意袭来，我找不到原谅自己的理由，为什么不去看他最后一眼，为什么不去送他最后一程。放下电话的当晚，我便驱车前往周纲的家，以此弥补心中的悔恨。车窗外已是漆黑一片，阴冷的风在无边的大地上呼啸。我的脑海里却全是关于周纲的生活片段，我深深地陷入对周纲的追忆之中。

知道诗人周纲是上个世纪80年代，那是文学的春天，我也正值青春美好的年龄，刚刚走上文学之路，心里只有无尽美好未来的憧憬。这时候，诗人周纲的名字便深深的扎进我的脑海之中。是的，说起乐山文坛，周纲的生命现象和命运轨迹，周纲的创作现象和诗歌成就，是绕不过去的，他人格力量与诗歌真谛影响着乐山，也让我与周纲有更进一步的接触。

面对我这样的后生，周纲总是把平生所学倾囊相授。是的，他见识之广，视野之宽绝非常人所及，他的慈祥谦厚与博学更增加了我仰视的角度。承蒙周纲恳切的激励，使我有了这珍贵的起步。有关初识周纲的细节和后来的交往，我已在《我与周纲先生》、《周纲先生二三事》中有过详细的描述。面对周纲，感激自不必说，而更多的是心灵深处的亲近和撼服。

记得最后一次见周纲，是在嘉定坊。那天，阳光正好，由他作东，请了六七个乐山的作者相聚，我爱人也跟着一路去了。前些年，我常去周纲家喝酒吃饭的，后来王嬢做的饭菜越来越清淡，也越来越让我吃不下去，我便只好在周纲家吹牛后，再去楼上的作家胡太玉家讨酒喝。对于这事，周纲一直过意不去的，所以，每年他都会在外面的请我和一帮文友。

作为文学的引路人，周纲的身上始终是满满的正能量和人情味。那天，酒过三巡。周纲对我说，当今社会，为文而文的文学作品，绝大多数都只去写风花雪月，即便有个别触及社会现实的，都只是蜻蜓点水，根本不敢往深处写。

我们都仔细的听着。他说，作家要有作家的良心。这良心，乃是对真善美的竭力宣扬，对假丑恶不遗余力的鞭笞。作家应有社会责任感，就要像医生一样，及时告诉患者得了什么病，需要吃药，打针或是手术，而不是老去翻历史，在老坛子里去捞老酸菜。周纲看到那么多人世的丑态，眼神竟还有如此的纯净，这就是周纲对我最后的一次教悔。

然而此时此刻，我最担心的是周纲的夫人王嬢，她能够承受住吗？记得1993年，他们唯一的爱女周情英年早逝的时候，王嬢足足一年的时间晚上无法睡觉，中年丧女的痛苦是人生最大的悲剧，每天望着天花板落泪，这次王嬢能够挺过来吗？

当我赶到市艺术研究所，灵堂还没有弄好，小小的园子里已挤满了前来悼念的人，其中不少是文学作者，而且大多我都认识，一个个都沉浸在悲痛中。我顾不得与他们寒暄，直接冲上了三楼，推开了周纲家的门。王嬢坐在轮椅上，面对痛哭流涕的我，反倒安慰我起来，给我讲述周纲生命最后的点点滴滴。

模糊的泪眼中，我仿佛看见周纲返身向我走来，他的微笑里含着坚定，透出学者的儒雅，思想者的睿智，诗人的浪漫。诗人周纲始终相信天道酬勤，用他的一生维护了他的诗歌立场。理解生命的意义，周纲的生命形态，同他的生命律动相契合相统一的，他的人生信仰、美学理想、人格力量、性格禀赋在外界事物中自然地寻找到依托。

在乐山诗坛，周纲是广受推重的诗人，他至死不渝的是饱含深情的赤子之心，他把这颗跳动的真心完完全全给了乐山。诗人周纲走了，他生命中的一切快乐和痛苦，激情和灵感，都融入了奔腾不息的大渡河。其实，生与死，并不是字面意义可以涵盖的。好在有他层层的诗稿作证，他的诗歌证明了他的存在价值，他的优秀与不朽，他的永恒与无限。

离开王嬢，我跌跌撞撞的走下楼来。灵堂已经弄好，四周插着一束束开得正盛的花，花是一种罕有的金黄色，那种灿烂有一种辉煌到极致的悲情。众多的文学朋友在谈论与周纲的情意，周纲在乐山的创作实践是可以超越时间和空间而与乐山这片土地息息相关，诗的魅力与生命的灵光一起照耀着他艰辛跋涉的人生旅程。

是的，周纲总在我危急时刻给我不可思议的力量，在我万念俱灰时给我活下去的勇气，然而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三十年的情谊，我真的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按照风俗习惯，给周纲上了一炷香，烧了些纸钱，然后对着由彩色照片幻化成黑白照片的周纲，深深地三鞠躬，静静的目送摆脱世俗羁绊的周纲一路走好，并以此来表达对周纲的敬仰和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