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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跃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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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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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河卒

 

 

郝峻峰一脸死灰的走回家中,眼睛深处隐藏着一丝不易发现的凄凉和无奈,面容也明显有些憔悴,非常伤心,非常失望,非常郁闷,非常痛恨。老婆苏静迎了上来,皱了皱眉头,没有说什么。苏静知道老公下岗了,而且过了35岁的年龄,恐怕今后很难再找到这么好的工作单位了。然而此时,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多余,越发的显得孤独无助,她紧紧的抓住老公的手。

郝峻峰这才会过神来,再抬头仔细看着苏静,却觉得与前几日见到之时有这明显的不同,面虽含笑,很明显能看到两眼的眼袋,显然是最近没有休息好的缘故。郝峻峰真想把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砸个稀巴烂,心里的一阵痛骂之后,极度的愤怒得到了少许缓解,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虽然现在就业环境也不乐观,找个高薪酬的工作真是很不容易,但生活总要继续,郝峻峰铁着心强忍着泪水,尽量让自己放松自然。

第二天,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找一份工作。郝峻峰从劳务市场转了一圈回来,心头有些丧气,他感到饭碗的问题变得复杂了。苏静迎上来,捞起腰上的围布,不停地搓着那双粗糙的手。郝峻峰无脸面对老婆,抬起沉重的眼皮,耸耸肩,把浮肿的脸转向女儿郝雅。

郝雅抿着嘴唇,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那半睁开的眼睛,锐利地射向郝峻峰。他拉过一把椅子,斜对着苏静坐了下来,掏出一盒软包装的“白芙蓉” 香烟,划燃一根火柴点着了,僵硬的大脑随着劳务市场的种种信息在飞快地运转着,他努力使那呆板而枯燥的脸不要显露出任何的紧张。

苏静一直在注视着郝峻峰的脸,见他气色不好,倒不感到意外,刚才搓着的双手垂了下来,那张退色的蓝围裙搭拉在她的小肚子上。郝峻峰侧过脸斜视了一下,昏黄的光线中,一撮秀发遮住了苏静一半的前额和慈善的脸。并不宽大的客厅似乎有些沉寂,苏静的凝望加重了他的紧张,他又一次不安地望了郝雅一眼。现实不容郝峻峰乐观,他的天空是阴云密布,他把今天去劳务市场的种种遭遇向苏静叙说了一遍后,那粗壮的喉结便紧紧地收缩起来,苏静仿佛没有听见他说话似的,沉默不语。

苏静皱着脸想了一会儿,说:峻峰,你搞了20来年的文学,不知道可不可以派上用场。苏静的心里边越发的混乱。忍不住又有些走神的郝峻峰自然没有注意到苏静渐渐无神的焦虑神色,只是静静的听着老婆说话,隐约间,郝峻峰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线索,只是一时还没有理出头绪。

就在这时候,有人敲门,其实门并没有关,只是门虚掩着,苏静站起来,拉开了门。一位肤色姣好,略着淡妆的美女出现在门口。

你好,请问这是诗人郝峻峰的家吗?

苏静的脸上怔了怔:你是?

哦,我是规建局办公室秘书岳笑曼。

有什么事吗?苏静暗暗的起了警惕之心。

是这样的,我们安海涛局长,喜欢文化人,听说郝老师回来了,想请他去聊聊机关文化的事情。岳笑曼会说话,有意避开下岗一词,而是用的回来了,保住了郝峻峰的面子。郝峻峰眉头一展,隐隐感觉到此事是一个突破口。

安海涛爱才,与郝峻峰商谈之后,决定请郝峻峰去规建局做一次文学讲座,为单位的文学爱好者传经送宝,讲课费500元。郝峻峰扭过头来,望了苏静一眼,一丝得意的微笑使她沉思的面孔开朗了许多,那副主妇的模样,在郝峻峰下岗后的所有日子第一次闪烁着兴奋的光。

这年头,地球人都知道,狗咬人早已不是新闻,而人咬狗才是新闻。诗人郝峻峰到规建局做文学讲座的事,成了小城特大的新闻,区电视台也参加报道,这让郝峻峰风光了一回,也让安海涛风光了一回。其实,郝峻峰并没有什么作品闻名于世,顶多算个半吊子文学爱好者而已。然而披上诗人的外衣,人就高了三分,于是打肿脸当胖子冒充富态,似乎脑壳一大,装的就不是脑花,而是学问,忽悠一把规建局的文学爱好者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郝峻峰演讲的主题《口红与屁股》,他坐上讲台,以一副诗人的姿态口若悬河,谆谆教诲,大讲名著,大讲传统,希望规建局的文学爱好者千万不要忘记文学的根。仿佛经过他的调教,在座的规建局的文学爱好者明天就会成为中国的郭沫若、矛盾和巴金。

口红与屁股原本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命题,然而郝峻峰要把口红搽在屁股上,让人啼笑皆非。郝峻峰结合自己的创作经验谈创作,却又拿不出详实的作品来佐证,讲来讲去仍然是《三国》、《水浒》、《红搂梦》,好像这些名著的作者是他似的。然而有的职工不买账,反问郝峻峰,郝峻峰也答来牛头不对马嘴,说起网络文学更是一问三不知,真可谓不知有晋,无论秦汉。但郝峻峰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用乐山话来说就是麻得住,还在那里大谈周易孔孟、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尽管某些职工不满意,只有安海涛满意就行。

讲完课之后,岳笑曼给郝峻峰送来500元的讲课费。郝老师,我们安海涛局长想聘用你到单位工作,按照事业单位工资标准执行。郝峻峰慢慢的凝视着岳笑曼还泛着激动泪珠的眼睛,心领神会,笑着说,知道了。旁边的老婆苏静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的灿烂。

 

 

郝峻峰被聘请来规建局吆喝几声,壮壮门面。

周一,在管理层例会召开之前,郝峻峰到了办公室上班。昨天,安海涛就给郝峻峰打电话说巡视组来五桥市查访一事,其实,安海涛对巡视组来五桥市的查访工作早已进行周密的部署。安海涛年龄不小,五十多岁的样子,个不高脸上却很是严肃,几乎不见一丝笑容,神色中还隐隐透出的官威让人很有压力感。

例会上,安海涛说:巡视组来五桥市的查访,我局的工作就是负责对我市北大门十公里道路两旁的建筑进行整体装修,那是这次巡视要人的必经之路,用领导们的话来说,只有洗干净脸,才有资格迎接有脸面的人。

郝峻峰和大家一样,在工作笔记本上记录着,生怕记漏了一个要点。郝峻峰知道,脸面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是一个人尊严的象征,古往今来的大丈夫们宁愿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就是这个道理。作为人爱护脸面原本就不是什么过错,连树木都有“树怕剥皮”的说法,但是顾脸面走向极端就会变味的。市上为了政绩而不惜血本大造面子工程,郝峻峰立马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安海涛顿了顿,又解释了一句,经过慎重考虑,决定从银根紧缩的市财政拨出800万元,来开展这项工程,巡视组来五桥市的查访,各部门要周密安排和紧急动员,哪个部门出了问题,由哪个部门的负责人顶着,我不会姑息迁就,更不会为他在市领导面前求情。

安海涛的权力很大,雷厉风行,手腕准狠,规建局的员工们都惧怕他,在场的人神经兮兮的一脸紧张。

例会结束后,安海涛单独把郝峻峰留下。安海涛说:峻峰,我局要办一份内部刊物,由你任执行主编,负责做好宣传工作。

郝峻峰在心里默念了一下,执行主编,那安海涛自然是主编了。郝峻峰说,我一定不辜负安局的期望,积极配合全局中心工作。郝峻峰客气得体地思考回答安海涛的每个问题和细节,做到了滴水不漏,做到了无懈可击。

雷厉风行,说干就干,五桥市北大门十公里道路两旁,无论房屋新旧,一律刷新。先用水泥灰浆翻新外墙,再用白线勾出砖的外型,高高低低的钢筋水泥建筑如此一来,仿佛成了一座座灵堂,整个小城仿佛成了全国最大的陵园。

难怪有老百姓说,阎王的权也不及六品州官的权大,阎王管的鬼也不及六品州官管的人多。地方官员一看如此装修的确不吉利,势必影响五桥市的前途,百姓的未来,官员的命运,于是便一致决定推倒重来。

一翻功夫之后,所有的建筑重新糊上白色仿瓷涂料,连新建的沾贴外墙瓷砖的建筑都不放过,包括环卫部门的垃圾池也通通糊上白色的仿瓷涂料。远远看去,比你家中的水缸还要干净,干净的后果便是不许百姓倾倒生活垃圾,不许百姓上厕所,一些没有建筑的地方,便成了百姓们倾倒生活杂物的场所,臭气熏天,瓦砾成堆。地方官员们敢动脑筋,善动脑筋,必然人定胜天。凡有垃圾成堆的地方,再给他修建两米高的挡墙,以便挡住有脸面的人的眼睛。

五桥市成了全国最年轻的城市,最明媚的城市,最光辉的城市,然而郝峻峰听一个太婆讲,内瓤子永远比面子重要,如果能够在她低保金的基础上再20元,她睡着了也会笑醒。也许太婆自私了些,为了官员们头上的顶子,你就不能作出一些牺牲。毛老人家说过,“惟有牺牲多壮志,敢叫山河换新天”。然而,天还是那片天,这次会议之后,那沾糊在外墙上的行瓷涂料便开始慢慢的脱落,只给这座小城留下一张斑驳和沧桑的脸。

庙小妖风大,池浅怪物多,对于如此工程,社会上出现了不同的声音,让安海涛浑身骤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或许心里边有个疙瘩,但是这种事总不好拿到桌面上说事儿,安海涛感到了孤独,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正如岷江上面逆水而行的小舟,正如环境恶劣的今天,那水塘里苦苦挣扎的鱼苗。

面对安海涛的困境,郝峻峰不再犹豫,也顾不上和他废话,微微客套了几句就赶忙把自己这边掌握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他说,安局,要不在内部刊物上写一篇反驳的文章,消除影响。安海涛听了郝峻峰的锦囊妙计之后,整个人却显得轻松起来,他紧握着郝峻峰手,表示满意。

安海涛微微看了郝峻峰一眼,倒越发的觉得郝峻峰的心思之缜密了。他说,峻峰,我先写,再由你改,然后以我的名义发表。身边的郝峻峰大概是唯一能让他稍稍有些心安的人。

郝峻峰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正襟危坐地聆听安海涛的说话,心里使劲地祈祷在这个时候千万别出差错呀!郝峻峰这么一想,说,好。

下班前,安海涛叫郝峻峰到他办公室去拿他写的初稿,郝峻峰一看文章牛头不对马嘴,说话也没有什么逻辑性,前后不搭调,需要补充许许多多东西才能让语义连贯起来,但是在安海涛面前,他被官威压的喘不了大气,然而,得人钱财与人消灾,郝峻峰低下头仔细的想了想,还真就是这个理。

郝峻峰知道安海涛的发表欲极为亢奋,而他讨好安海涛之心不死,于是心生一计,决定花力气帮安海涛改写,改得一塌糊涂,改得面目全非,堂而皇之地刊于内部刊物卷首。

安海涛是一步步从基层走起来的,自然对郝峻峰的小动作小把戏都一清二楚,倒是越发的觉得这个郝峻峰日后不可限量。

谣言止于智者,老百姓对五桥市的官员那些怨言烟消云散。

 

 

郝峻峰在五桥市几乎是没有什么根基的,他心里透明白:如果你让安海涛心里不舒坦,那么安海涛就会让你在规建局生不如死。郝峻峰到规建局工作后,才知道这个美丽的小城市,这两年来发展十分迅速。他虽然是规建局的一名临时工,但安海涛对他异常的看重,对他取得的成绩进行了肯定,同时鞭策他要再接再厉。

郝峻峰点头哈腰地诺诺连声,轻轻地转身走了,走到办公室外面双手合十默念道:阿弥陀佛,谢天谢地!郝峻峰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兔子一样窜回办公室,他知道在规建局工作,一定要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一定要学会克制,一定要学会理智地对待面对的难题和挑战!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眼泪溢出眼眶。

真是怕啥来啥,有时候祈祷也是不管用的。随着城市开发加速,拆迁的事情越来越多。就在这时候,安海涛跨进了郝峻峰的办公室。安海涛说:五爷庙的拆迁,是块啃骨头的工作,责任重大,同时又艰难无比,谁都不愿干,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你能够胜任。

安海涛大肆表扬了郝峻峰一番,认为郝峻峰工作能力强。赞美之词之后,是艰难的任务。这片五爷庙的拆迁工作交给了郝峻峰。在当下,暴力拆迁一直是一个敏感话题,稍微处理不当,极有可能酿成惨烈的后果。所以,郝峻峰在负责这项工作的时候,也极为谨慎。

这两年来,规建局负责出面协调和劝服住户这件苦差落到了郝峻峰头上,用郝峻峰的话来说,他就是过河小卒,所到之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尽管随时都有壮烈的可能,所以,必须英勇善战,所向披靡,他在过河卒的光环下纵横驰骋,一路向前,全然忘却自己只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被将相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郝峻峰对这个工作十分为难,然而却偏偏又是生计所在,令他无奈,让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指甲几乎陷进了自己的肉里边。安海涛以为郝峻峰没有听清楚,抓着郝峻峰的手,把刚刚讲的事情说了一遍。郝峻峰那浮动不安的心逐渐的安定下来,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安海涛的心思,会心一笑。

当安海涛走后,郝峻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恶狠狠地将手指上燃烧的烟扔到办公桌上,毫不掩饰地骂道:狗东西。然而,骂归骂,工作还是要干的。听安海涛说,五爷庙要建设城市公园,以满足市民们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公园名字也已经取好,叫作和谐公园,十分地应景。这样一想,郝峻峰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抽出几张心相印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汗。

郝峻峰心想,五爷庙是建设和谐公园,属于公益拆迁,不到一个月的艰苦工作,许多百姓还是表示理解,接受了政府的补偿,搬离了住处。但是,也有不愿意离开自己居住了几十年地方的“钉子户”,且补偿金毕竟有限,所以他们对拆迁一事也有着强烈的抵触情绪。

郝峻峰将任务稍作了解,只剩下了几户住户,其中领头抵抗拆迁的居然是郝峻峰小学的班主任陈老师。这位陈老师能说会道,很多人都拿他没办法。郝峻峰的处境非常尴尬,压抑在心里边的矛盾的情感再也压制不住。三十年前陈老师教他识字读书,教他做人道理,如今他却要去拆陈老师的房子,这让郝峻峰的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心情慌乱之下,一股脑的宣泄出来,郝峻峰忍不住趴在座位上捂头痛哭起来。

然而工作如此,职责所在,为了五斗米,郝峻峰还是硬着头皮去了。这虽然已经超出了他做人的道德底线,可惜的是,他已经别无选择。一阵风刮来,有些微凉,毕竟是初春,路上像郝峻峰穿这么单薄的人不多,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郝峻峰提着礼物上门拜访陈老师,陈老师很是热情地接待了他。

郝峻峰单刀直入,对着陈老师抽噎中断断续续的把他要说的东西都慢慢的说了出来:老师,政府想在五爷庙修建城市公园,不知老师有何感想。郝峻峰特别强调政府行为和公园的公益性质,希望能够以此达到陈老师的谅解。

刚刚听完郝峻峰说那些话,陈老师又看着那么的无辜的学生,沉默一会儿之后,对郝峻峰说道:你一进门我就已经知晓你的来意。我知道你现在还是临时工,也知道你的难处。我虽然有所坚持,但是如果这块地真的能够建成城市公园,我倒并不愿成为绊脚石。

陈老师的话里隐含深意,又显得顾虑重重,但她心底里几乎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出来,只要对学生好就满足了。郝峻峰自己一时昏了头,反倒没有陈老师这个局外人看的清楚。在郝峻峰再三的劝说下,也为了不让郝峻峰为难,老师最终答应了搬迁。陈老师的松口让郝峻峰十分惊喜,从而忽略了老师背后的隐忧。

郝峻峰十分感谢老师的理解和支持,他说:老师,拆迁前,我去帮老师搬家吧。

老师委婉的推谢了。

老师的问题解决好,其他几户“钉子户”也纷纷妥协,几经努力下,这块土地终于腾空了,郝峻峰赶紧将工作进度汇报给安海涛。安海涛十分高兴,再三夸奖郝峻峰,说:还是你有能耐,没有你,这块土地的拆迁工作就麻烦了。我代表党和政府感谢你,我代表市民感谢你。

几天后,全局再次召开机关大会,安海涛在会上作出指示,五爷庙在市政府的正确领导下,顺利完成了拆迁工作,它为本市招商引资搭建了良好的平台。我们将在这片土地上建设起规模庞大、资金雄厚的化工城。

不是说公益拆迁吗,不是说建设公园吗,不是说建设城市公园吗,不是说还市民以绿地吗,郝峻峰一下子就懵了。但是在这个开发计划上,郝峻峰作为一个临时工是没有发言权的。安海涛的表情有点不屑一顾的样子,这样的表情让郝峻峰有点气恼和尴尬。好几天,郝峻峰一直惴惴不安,辗转难眠,还是在苏静和郝雅的劝慰下,才逐渐好转。

但是,郝峻峰心里一直没有放下这件事。平时散步的时候,郝峻峰偶遇陈老师,满腹的歉意与羞愧却无法说出口,心里却默默地说,老师,愿谅学生吧,弟子只是人家棋盘上的棋子,过河小卒由不得自己了。陈老师却似乎很了然的样子,从不提起当初欺骗一事,只是闲话些家常,偶尔关注下郝峻峰的工作情况。

化工城迅速的建设完毕并投入生产。短短半年时光,这个曾经青山绿水的旅游小城迅速发展成重工业生产基地。生产,扩大再生产,新一轮的拆迁工作又开始了。

 

 

若是放在平常时候,郝峻峰也不会考虑这些东西,然而这次倒霉蛋岳笑曼就撞到了枪口上了,规建局要拆岳笑曼母亲的房子。昨天下午,郝峻峰看见岳笑曼,脸上的淡妆有点乱了,明显的感到岳笑曼的身体僵硬,眼睛里隐隐又有泪花闪现。

这时候,安海涛走进郝峻峰的办公室,皱着眉头稍微一思索,说:拆岳笑曼母亲的房子,我不便出面,就由你全权代表处理。郝峻峰知道,安海涛和岳笑曼有一腿,听岳笑曼说过,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骨子里都是色欲熏心,见到年轻貌美的女孩都想据为己有。要不是生存的原因,她一定离开了那个令她无限痛苦的伪君子——靠伟哥花心的下三滥男人!

岳笑曼说的正是安海涛。

郝峻峰心里很郁闷,前所未有的郁闷,所以他立马计上心来,要找个出口来发泄一下心中的恶气。

岳笑曼的母亲在青龙山下住了大半辈子,至于她的祖辈在那里住了多久却无从稽考,如果不出杂症,郝峻峰想她可能会子子孙孙住下去,直到地老天荒。是的,虽然青龙山是块拉屎不生蛆的地方,但以岳笑曼母亲的条件有块遮风挡雨的塌塌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有更高的奢望。俗话说,人穷志短,但岳笑曼的母亲一辈子虽然穷是穷点,但志却不短,一天到黑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汶川5.12一场特大地震,彻底改变了岳笑曼的母亲的生活。说她是灾民,她的家离汶川隔八帽子远,屋子的一片瓦都没有掉过;说她不是灾民,安海涛却说,青龙山有自然地质灾害。的确,岳笑曼的母亲一家子住在青龙山的半山腰,头顶有块山头呈突出之势,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

汶川8级大地震都说无法预测,安海涛是怎样知道小小的青龙山会有自然地质灾害发生。岳笑曼的母亲是个平民百姓,一辈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哪里受过这样的恐吓,双脚发软,惶惶不可终日,不知如何是好。安海涛看出了岳笑曼的母亲心虚,便安慰岳笑曼的母亲,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必须搬家。态度有点强硬,然而强硬的背后却倾注着对岳笑曼的母亲一家子的无限关爱。

当然,这都不是安海涛亲口说的,是郝峻峰说的,当他对岳笑曼的母亲说了之后,也不知为何,赶紧歉意的笑了笑,轻轻的抚了两下岳笑曼的母亲。那天,岳笑曼也在场,脸上又是一脸的泪水,实在是有些委屈。

郝峻峰说:笑曼,生命是你的,但你没有不热爱生命的权利,那里有自然地质灾害,在你的生命遭到威协的时候,我们就必须为你挺身而出。

岳笑曼听着郝峻峰的话,没有一点责问的意思,倒是越来越看不起安海涛,越来越觉得他虚伪。岳笑曼说:搬家,说的轻巧,点根灯草。我母亲包包无钱,哪里敢妖(腰)言。这让岳笑曼的母亲烦难了,不要烦难,安海涛还是关心民众的,他为岳笑曼的母亲一家指定了购房的小区,答应搬家之后,一次性补贴岳笑曼的母亲8000元钱。尽管房价早已出现拐点,呈一路下跌之势,但8000元钱的补贴对岳笑曼的母亲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岳笑曼想,我祖祖辈辈都住在哪里,连8级地震也没有让那块山头落下来,怎么安海涛为了某些人的利益,以一句有自然地质灾害就剥夺了我母亲居住的权利,不搬。岳笑曼的母亲抗旨不遵,让安海涛下不来台,关爱群众生命是他的天职,他一声令下,强拆。

看着周围的邻居一家家搬出,搬进了安海涛指定的小区。那个小区正是市政府某官员舅子的舅子修建的,正好卖不脱,这下好了,一场大地震,让老百姓卡住了房价的拐点,支撑起房地产的一片蓝天。

 

 

不久后,郝峻峰听说陈老师的女儿在北京有了出息,结了婚,买了房子,要把陈老师接过去安享晚年了。陈老师走之前,专门到郝峻峰家来看望他一家子,也并没有为当初那件事指责郝峻峰,只是提醒郝峻峰要注意关心苏静、郝雅,莫要因为工作繁忙就疏忽了对郝雅的教育。陈老师还语重心长地叮嘱郝雅要好好学习,不要辜负了父母的期望。学有所成,报答父母,为社会做点实事。

岳笑曼也走了,曾经让她心动,曾经让她痴狂,曾经让她幸福,曾将让她伤心的安海涛亲手把她葬送了。那天走的时候,她特意来看了郝峻峰,虽然她简单地化了一下妆,身体凹凸有致,性感迷人,但言行举止和往日在单位的岳笑曼简直是判若两人。

再后来,安海涛也走了,听说是因为他政绩突出,被上调到省里去了。

该走的人,能走的人,都渐渐离开了。这个地方,只剩下日夜不断的污浊浓烟,和许许多多和郝峻峰一样平凡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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