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人生

——重读宗白华

美是发自肺腑的，是一种对生命与宇宙万物的体验与认知，当人生回归到最本真最自然的时候，生命就会获得自由，并以最自得的方式来观照这个充满了灵性的生活世界。所有自由的生命，在这个充满意境的世界的静穆中吐露着自己的光辉。

这是宗白华先生一直所追求的美的人生。宗先生说过：“你看那自然中何处不是生命，何处不是活动，何处不是优美光明！”世界万物无往而不美，庄子云：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艺术美、人生美都是以自然作为其生生不息的美的源泉。生命的价值，也正是建立在宇宙万物存在的价值基础之上的。生命充满了创造不息的活力，这种永不枯竭的活力正是来自生生不息，创造万物的自然。

自然是一切生命的源泉，自然是无限的，而生命只有回归到自然才能真正的超越自身的有限，实现自身的完满与突破。美，象征着一种自由，生命的自由，这种自由源于天地和谐秩序的建立，所谓的自由其实就是一种自然。自然，是实现人真正自由的精神家园。

宗先生的美学观点深深受到中国古代“天人合一”思想的影响，老子的“道法自然”，庄子的“逍遥游”，陶渊明山水田园之乐，无不反映出人与天地的和谐。这种生命情调与天地的结合，往往就成就了一个“鸢飞鱼跃，活泼玲珑，渊然而深的灵境。”

“拾石雨花，寻诗扫叶”，宗先生毕生都在追求这种超然而又淡定的境界。一花一叶一世界，舒卷的流云、如镜的月天，宁静以致远，其境界大大的拓展了我们的生命空间，使人的真性灵得到了真正的舒展。中国古人常常忘情于山水之间，从自然的神奇中获得心灵的解脱与自由，从中觅取慰藉，汲取天地之气作为自己的人格力量。

现代人面临着生态困境和精神的失落，人与自然的疏离带来了困惑与忧虑。这种疏离遮蔽了人与生活世界的关系；生动而又充满活力的生活世界的美被世俗、功利、实用的世界所遮蔽。人失去了对世界万物澄明的观照，也就失去了对自身存在价值的了悟。人只有将自己真正的融入在万物的美中，才能真正地升华自己的人生。

人与万物生死与共，只有在审美的感性活动中，人才能重新获得心灵的自由，回归人的本真。“天人关系的中心是生命”，人处于天地之间，是天地万物的心。王阳明说：“天地万物与人原本是一体，其发窍之最精处是人心一点灵明。”为万物立心，“深潜入于自然的核心而体验之，冥合之”，这也是宗先生一直致力于的“自由的现代人格的建构。”

正如冯玉祥将军在登上泰山之时，面对泰山之上，一览天下的雄浑，慨然长叹：“果然如我。”仅仅四字，其气势却难以再用语言来形容。人生总是有很多遗憾，然而追寻美是我们始终不应该放弃的。当浮云散尽，明月照人，美好，才会清晰地显示出他的力量来。

宗先生说过：“我们应把‘人生生活’当作一种艺术看待，使他优美、丰富、有条理、有意义。”人生的目的是一个优美的高尚的如同艺术品一样的人生。中国古代的士人，往往将艺术视为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琴棋书画，是修身养性之器。他们将艺术境界与人生境界、审美理想和人生理想合而为一。他们有着优美高尚的节操，独立自由的艺术人格,这些都来自他们对待人生如同对待艺术一样的态度。

宗先生一直所推崇的是“魏晋风度”的自然而美。这样的美，是“洗尽尘滓，独存孤迥”的美；这样的美，是“胸中洒落如光风霁月”的美；这样的美，是“风神潇洒，不滞于物”的美。这种美是一种自由的美，是一种将审美理想与人生理想融而为一的人生态度。人生应该是美的，将“人生艺术化”是宗先生一直追求的，它将个人的生命引向了自由，给人带来宁静而空远的生命空间。

艺术作为一种中介，使人“重新获得生命的中心，乃得真自由，真生命。”艺术从创造到完成，都暗喻着一种对美好自由的人生追求。艺术的精神追求，审美的眼光，充满了活力的创造，为我们展现出一个个超逸秀雅、恬淡自然的审美人生形象。艺术作为人们超世的解脱方式，同时又是人们入世的手段。超世而又入世者，才是真能超然者。

艺术的境界，与人生的境界是相生相通的。美来自人的心灵，提升了人的心灵。中国古代重六艺，善以文章彰天道。在中国文化里，从最底层的物质器皿，穿过礼乐生活，直达天地境界，是一片混然无间，灵肉不二的大和谐，大节奏。礼乐，象征着天地中的秩序地和谐，体合着宇宙内部的生命节奏，正是这种艺术的美使生命更加富有生动的意味与情趣，使人生的境界得到提高。以器喻道，以有限显无限，是艺术的象征境界，启示着最高的灵境。正是艺术之美，彰显着自然生命节奏的律动，以其天真自然的气韵引导我们走向高洁的人生。

意境是中国人表现自由的澄明之境。意境，代表着一种风骨，一种意象世界。意境是情与景，意与境的和谐统一，意境是对人的生命的哲理性思考与认识，包含着对美好的渴求，对自由的向往。人生如梦如幻，人生又如诗如歌，而宗先生就是在美中寻求自己的人生，在人生中寻求美。寻找美与生命情调的契合，艺术的人生，还有自然的人生，只有融会了自然与艺术的意蕴与气象，人生才能成为审美的人生。

意境不止于我对外物的静观寂照，心与物的共鸣共感，而且体和着宇宙的生命，彰显着笼括天地人的大道。人生感、历史感、宇宙感是意境的意蕴，意境是对整个人生哲理性的认识。当艺术自然与自我真正的融为一体时，那么最自由，最充沛的，最动人的生命意境就产生了。

这是一个“脱魅”的时代，或许歌颂科学的人认为这是理性的胜利，但是人文主义者则感叹诗意的丧失。工业的发展带来精神家园的缺失，记忆里保存的是父母描述的那一代人的青山绿水，味道太淡，也像云，被现实的风吹的太远。无论是淡定自得还是豪放不羁，无论是田园闲散，还是海天壮阔，自然瑰美，生命自由地勃发与律动着。将自然彻底地融入自己的生命之中，是生命自由的一种实现。只有回归“自然”这片沃土，生命自由之花才能长开不败。

世人长叹：生命无常，人生苦短。而宗先生以其自身对生命的美孜孜不倦的追求和闲和淡定的人生态度为我们作出了榜样。使生命艺术化代表着一种生命有情调有节奏的律动。在我们生命的迷途中，往往会忽然遇着一刹那的电光，破开云雾，照瞩前途黑暗的道路。这就是艺术所带给我们美的启示，提升了生命的价值，赐予了我们另一种充满了生命意味的灵的空间。

生命的树上，凋了一枝花，谢落在我的怀里。我轻轻的压在心上，压在了我心中深藏的世界。这是从宗先生流云两首小诗里摘下来的，生命是一朵小花，我们应该将他好好的珍藏着，留给自己一个美好的生命世界，散步人生，心灵方得潇洒与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