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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跃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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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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捍卫记忆

是夜,友人打来电话,告知继华坠楼的噩耗,这个噩耗太过分明,分明得有些眩目,然而我真的不敢相信。这些年来,尽管他一直病体缠身,不知吃了多少药,也缓解不了他抑郁的情绪,但无论如何,他也不该太极端,不该有那样愚蠢的念头,竟以那样的方式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从此烟消云殒。

继华是一个典型的理想主义者,他对人对事有着特有的宽厚和善良。面对一个有着激情而勤奋的新闻人,一个对工作十分敬业而执着的新闻人,一个与人为善,仁心厚道的好兄弟,难道心中的那道坎,真的只能以如此绝决的方式来了结吗?

我不能责怪他的选择,但令人扼腕的是,无论如何,他可以有更多的选择,但是他没有,他选择了转身离去,当他从32楼的楼顶坠下的瞬间,那道生命的弧线,化着一缕闪电,我分明看见他留在尘世的最后一缕光芒。

认识继华是上个世纪90年代末,他在区委宣传部当新闻科科长,而我临时聘用在《五通桥报》社,负责编辑《茫溪》副刊。在工作中,继华永远是做的比说的多,不多的言语里又常有自己独特的幽默。他策划选题,一向靶心精准而不乏温度,那丰富的内心和情感,不是任何一种外在的判断或标签所能囊括的。

记得当时有一个选题,是在《五通桥报》开辟一个专栏,专门刊发反映全区新农村建设的系列文章。这是继华策划的选题,他对社会底层永远保持着充分的热情,寄予了他对社会改革和民生进步的重视和关心,然而任何一种构想伟大的企图,都有被视为过剩的权力意志的结果,因而那个方案刚开头就收了尾,我那篇《木鱼山上花正红》正是我们友情的见证,以至于后来我把它收入到散文集《生命漂流》中。

第一次和继华打交道,现在想起来,还有点缘分和戏剧性的色彩。继华在宣传部门工作,拥有话语权的优势,但他很低调,从没有炒作自己,我曾劝他多写些宣传自己的文章,这样他会更有名气,但他常常说,他敬佩那些仅仅靠一本薄薄册子,就能在文学史上留名的作家。

后来我才了解到,继华小我六七岁,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我发觉他是一个感情细腻的人,善解人意,对许多事物带有怜悯之心,和我的某些文学观点很接近,那就是注重人文情怀和求实精神,正是我们思想相互的碰撞,让我总是在自己的文章中努力传达着这个世界里最真切的辛酸血泪和道德恐慌,以及我们生存的意义和方向。

生活中有太多的不确定性,自由之身不在,自由思想何存。2000年的夏天,我离开了《五通桥报》,生活步入窘境,于是决定外出打工,继华闻迅,带着夫人海英和儿子豪赶来为我送行,望着他脸上的那份天真和执拗,我就认定这个兄弟是值得深交的朋友,在我无助的日子,有这样的友情支撑,我还有什么坎坷过不去的呢?

早年的时光令人难忘,物是人非或物非人是,有很多都出乎我当时的预料。这些年来,继华一直靠官家豢养,奉命作文,永远是一个官场的马前卒,永远是一个官场的边缘人,他的灵魂永远跟不上时代的脚步,多少有点孤独和寂寞,但我坚信,他的那种孤独和寂寞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荡然无存。不幸的是,他的抑郁一直在加重,我不知道,这是个人的抑郁,还是时代的抑郁。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个名人说过的话,只有人间才有抑郁。

继华休养在家,海英一直在精心照顾着他。自从他生病以来,我也一直在捍卫记忆,希望从记忆中搜索到他与奇迹相般配的吉人天相。继华大病初愈,很想上班,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他一直想用自己的努力写下属于自己的碑铭,没有工作干,他肯定会生病的。

海英打来电话,要我陪他们去乐山看看新装修的房子。在车上,继华果然向我倾述了渴望工作的想法。我又不是领导,我能够帮助他什么呢?单位的领导也理解继华的心情,也许是考虑到他身体的缘故,并没有给他安排具体的工作,只是把他放在社科联这样一个悠闲的岗位上。

从上个世纪90年代末认识继华起,我就知道他是一个工作狂,他要的是工作,而不是要官,这个方面讲,我还是可以出些主意的,我迅速在脑里拟出了两个近期可做的选题。五通桥藏龙卧虎,就我所知,在四川省外成就大业的五通桥同胞实在不少,何不考虑系统采访他们,汇成一部《天南地北五通人》。既可体现五通桥底蕴深厚,又可为五通桥招商引资积聚人脉,这个选题是我结束流浪回桥以后就有的想法,只因我个人工作的原因,精力不济,迟迟不敢动手。

而第二个选题就是五通桥的民营企业。这些年来,五通桥的民营企业蓬勃发展,成为拉动五通桥区经济的黑马,然而它们的发展和成长缺乏详实的记录,更缺乏深层次的总结和思考,我从内心一直关注着和邦、福华、永祥等企业,真想为他们做点事,既然继华无事可干,何不建议继华为这些企业写几篇像样的报告文学,这样也有利于继华病情的改善。

时间和距离常常让我对那些真正的朋友心怀感念,只有活出生命辉煌和喜悦的人,才能体会幸福的直正含义,才能忘却那些喧嚣的城市和狂热的信仰。记得那天,我去乐山看望继华,他的脸色虽不比较往常健康,话语却是一如往常的谦和。是的,与人交往,他依然率性本真,与人交谈,他依然心直口快,他就是这样以通体透明的人格,激情四射地展现在我的面前。

从继华家出来,天上飘着几朵白云,草坪和绿树散发出勃勃生机,然而一个人在黑暗里呆的太久的人,对任何突如其来的光亮都会有出自本能的不适,但我的始料不及的是,那次看望,竟然成了我们最后的一次聚悟,现在相来,还让我深深的感到不安,这是痛在心底的悔,这是不可能挽回的悔。

尽管社会还有许多不完美,但我一直是反对“死亡是一种解脱”的推崇。我不知道,继华转身而去的瞬间,内心在做怎样的挣扎,以至于选择这样的方式告别这个世界。当我在他坠楼的第二天见到海英和子豪,我的心底仍然是恍若隔世一般的虚无和翻江倒海一样的痛。我知道,他是如此的热爱家庭、生活和事业,然而他所热爱的一切就不能挽留他在世上多留一些时日。

何期泪洒江南雨,惟有小文祭灵前。

继华兄弟,去天堂的路好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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