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长而宽敞的18号厂房,光线被高耸的钢铁架构切割成斑驳的碎片,厂房的墙壁上,岁月留下的痕迹与偶尔溅上的油渍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机油与新鲜切割金属的独特气息,这是我到六车间18号厂房报到时的感受。那天,工段长给我分配了一台C620车床。它并非什么高端设备,只是一台普通类型的车床,需要依赖人工的精准操作来完成每一次的切削与打磨。虽然是老式车床,但已比我在技校实习时操作的车床好了许多。
当时,单位刚刚从军工企业转制为民用企业,生产“峨山牌”的洗衣机、电风扇,由于是军工技术,加上材料品质,“峨山牌”洗衣机、电风扇供不应求。18号厂房有60来号职工,除了两台磨床,全是披着一层淡淡油光的车床。我负责加工电风扇的机盖和洗衣机转子。每天的任务很饱满,有时真觉得累的喘不过气来。
每当车床启动,那低沉而有节奏的嗡嗡声便开始在空气中回荡,与周围其他车床的轰鸣交织成一首工业交响曲。一天到黑,18号厂房报都是灰蒙蒙的,但我车床的床头箱上,那盆绿植很打眼,那是女同学精心挑选的吊兰。那盆花并不名贵,只是一株普通的吊兰,它的叶片细长而翠绿,偶尔还点缀着几朵小白花,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静静地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每当微风拂过,那清香便随风飘散,与机油味、金属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独特氛围。
18号厂房,机器轰鸣,铁屑飞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独特的金属气息。工人们身着厚重的工装,头戴安全帽,手持各种工具,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这里,是一个充满力量与激情的世界,也是一个考验技艺与耐心的地方。在18号厂房,作业时是严格禁止吸烟的。这是为了安全,也是为了我们每一个工人的健康。然而,每当工作累了,我总会找到一种独特的方式来缓解疲惫。我会用一只手支撑着疲惫的身躯,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抚摸着那盆吊兰。
吊兰的存在,让这原本冰冷的厂房增添了几分生机与柔情。工作间隙,我常常停下手中的活计,用满是油渍的手轻轻拂去吊兰叶片上的微尘,吊兰的叶子柔软而光滑,如同少女的肌肤,让人忍不住想要去触摸。它静静地生长在那里,不与任何花草争艳,却用它那淡淡的清香与绿意,为这个充满金属气息的车间增添了一抹生机与希望。
当我再次将目光转向车床,那主轴在电机的驱动下匀速旋转,每一次切削都伴随着火花四溅,如同夜空中绽放的烟花,绚烂而短暂。那些火花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最终化作细小的铁屑,散落在地面上,形成一幅幅抽象的金属画作。这些看似不起眼的铁屑,却记录着每一次切削的精准与力量。每当看到这些火花,我都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与满足。
在18号厂房工作的这十多年里,我见证了无数金属的蜕变。我知道,总有一些东西是值得我们去追求、去守护的。从一块块粗糙的原材料,到一件件精美的成品,每一次的切削与打磨都凝聚着我的心血与汗水。我的眼睛,不自觉地瞟向车床。刀架在精密的调控下缓缓进给,每一次切削都如同艺术家在画布上挥洒笔墨,每一次火花都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它们在空中跳跃、闪烁,仿佛在诉说着金属与刀具之间的故事。
有时,我会在闲暇之余,静静地坐在车床旁,那些切削的火花、那些金属的质感、那盆吊兰的清香以及女同学的温柔,都如同电影般在我的脑海中回放,我仿佛置身于一个充满诗意与激情的世界。每一次火花都如同爱情的闪耀,每一次切削都如同在金属的世界里雕刻时光,然而,这个秘密,我却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我对那盆不起眼的绿植情有独钟,我与它之间建立的难以言喻的默契与情感,是我与这个世界最深刻的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