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宋词,向称双璧。中国璀璨的远古文化孕育了这双珍璧,而这双珍璧又形塑了此后千百年来中国人的心灵。只要是一个粗通文墨的中国人,就没有不会吟诵三五首唐诗宋词的;即使是一字不识的山野村夫,也会脱口而出一两句来自唐宋的诗词名句,虽然他极可能不知道诗人词家的姓名。可以说今天任何一个中国读书人,都受过唐诗宋词的浸润和滋养,从而在生命中烙上特有的唐诗之繁华和宋词之妩媚的印痕。吾友疏利民兄有一个雄心勃勃的背诵计划,要让三千首古诗词脱口而出。这三千首古诗词中,唐诗必然要占一千首以上。作为责任编辑,他既然已助推那时青荷的《我见宋词多妩媚》顺利问世,现在又为青荷女史的《我看唐诗多繁华》紧锣密鼓地编审着。我既然曾以《料宋词见我应如是》为青荷的《我见宋词多妩媚》作弁言,现在再对青荷的《我看唐诗多繁华》略加序引,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我看唐诗多繁华》分为七题,把每一题中的一个字提取出来,就成了“琴棋书画诗酒花”。琴随心动,李商隐在锦瑟中无端细思华年;世事如棋,许浑在花间竹里与万物对弈;书卷多情,刘禹锡于一盏秋灯下静夜苦读;天开图画,李白把自己的一生氤氲成浪漫飘逸的大写意;诗泣鬼神,杜甫当仁不让说诗是吾家事;酒不醉人,韦应物要以一瓢酒远慰风雨之夕;女人如花,薛涛把相思写在花开花落之时。唐诗之繁华,就贯通在这“琴棋书画诗酒花”中。在一般人眼里,书画琴棋诗酒花和柴米油盐酱醋茶是截然对立的,但是在唐人心目中,柴米油盐中散发着书画琴棋之雅致,而书画琴棋中飘逸出柴米油盐之芬芳。简言之,唐人把生活过成了诗,把诗生活化了。诗生活化使诗具有万家灯火的亲切美好,诗化生活使眼前的苟且上升到诗意的境界。人不能离开柴米油盐,但人可以从柴米油盐的现实世界中提升出来,进入书画琴棋的诗世界、梦世界和美世界。“诗人”在今日是一个特定的称谓;而在唐代,可以说人人皆是诗人,人人皆可口吐莲花。无论帝王将相,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仆役歌伎,都能把自己的生活和生命吟咏成一首首繁华夺目的诗。
在把生活演绎成诗歌的过程中,唐人丰富了自己的生存世界,也美化了自己的生命境界。亦即唐人通过写诗提升了自己的生命向度。我们今天读诗,读唐诗,就是要通过唐诗,通过唐人之眼睛和心灵,来感受生活之柴米油盐酱醋茶和生命之书画琴棋诗酒花,来丰富自己的生活世界并提升自己的生命向度。写诗和读诗是相反的过程——写诗是把生活演绎成艺术,读诗是把艺术还原到生活。举例来说,青荷女史不仅把李白的诗或杜甫的诗还原成李白或杜甫的生活,而且把我们带入李白或杜甫所创造的情境中,从而把李白或杜甫的诗融汇到我们的生活中,把李白或杜甫的情感嵌入到我们的生命中。这样打上青荷烙印的唐诗,就不仅是唐人的诗,也是我们自己的诗。在唐诗的世界中,王勃月下调琴琴声可销别恨,松风流水中陆龟蒙猛然彻悟棋禅一味,深柳读书堂里刘眘虚读出桃源旧梦,孟浩然在故人庄里发现一幅水墨画,玉人吹箫声中杜牧感受春风十里之诗,白居易的红泥小火炉醉倒几多英雄豪杰,王维的辛夷坞里木芙蓉千百年来自开自落。可以说,上述王勃之琴,陆龟蒙之棋,刘眘虚之书,孟浩然之画,杜牧之诗,白居易之酒,王维之花,它们原本静静地沉睡在方块字中。而青荷唤醒了它们的灵性,使它们在我们眼前弹奏舞蹈挥毫泼墨痛饮绽放。青荷用她摇曳生姿的文字、更以她灵心慧眼的体悟,引领我们进入唐诗的情韵之中,仿佛为我们复制了与唐人一样的眼睛和心灵,让我们从常见的风景中看见了不一样的美,感受了不一样的梦,发现了不一样的诗。
中国古典诗词是冰美人,需要千百年来的读者以自己的生命去温暖它们,才能把它们唤醒并在读者的心中把它们复活。一方面青荷应该感谢唐诗,是唐诗拓展了她的现实世界;另一方面唐诗应该感谢如青荷一样用心阅读并唤醒唐诗沉睡的灵性的人。而我们,一方面感谢青荷女史引领我们进入唐诗的情韵悠长之中,另一方面也要感谢责编疏利民兄让这本书到达万千读者手中。写作不易,出版尤难。难怪韩昌黎感叹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乃以一绝赠疏利民兄:心疏利禄鹏程远,志在诗书逸兴长。眼底包河清澈水,无丝莲藕万家香。
此序起笔于2022年12月15日,因当天感染新冠病毒,两月来读书写作几废,今日收拾精神草成此篇。特此附记,以志雪泥鸿爪。
2023年2月14日淝上蜀望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