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翅膀

“落叶随风将要去何方，只留给天空美丽一场……”真想亲口问问外曾祖父，多年未见，他过的还好吗？

我想外曾祖父年轻时一定是个帅气的男子，修长的身形，瘦削的脸庞，儒雅的气质，眉宇间尚存的英气……我从来没见过他的白发，因为他总是带着庄整的帽子，将可能有的白发，裹得严严实实。明明一身朴素黑衣，却愣能穿出仙风道骨的即视感。

他为人谦和正气，宽宏大度，家人邻里都对他敬爱有加，平时他会做些小玩意聊做消遣，有人来欢喜把玩，他便大方相赠。明明平淡的生活，他却过的饶有滋味，美好横生。

因妈妈是长姐的缘故，其他表弟妹尚在襁褓的时候，我就已经能满地乱跑了。故而十分幸运得到了他所有的疼爱与庇护。

每次去外公家做客。第一件事便是“蹬蹬”地跑到他门前。外曾祖一听便知道是我，欣喜地出门迎接，我可是冲着他满腹的故事去的。

他抱我到膝上，神采奕奕地描绘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我时而捧腹大笑，时而愕然讶异，敬张三的智谋，乐李四的傻气，故事虽精彩，但他一如既往的只讲两个给我听。听得不过瘾的我嘟着嘴表示抗议，他便宠溺的笑笑。拿早已准备好的五颜六色的糖果给我吃。被满口芬芳俘虏的我，总是没骨气的作罢，继续伴他身旁嬉闹玩耍。

他素来整洁勤勉，不大的房子永远井井有条。不染纤尘， 因而他的胡子已然是定期要刮的，不肯拖延一天。我一看见他刮胡子便哭闹阻拦，厚着脸皮央求他留成戏里老人的长胡子。无奈任何事都依我的外曾祖，唯独这件事毫无退让，古灵精怪的我便改变策略，提出要帮他刮。我当时年岁尚小，思想稚嫩，可他却纵容我胡闹。

我欢喜的爬上他坐的那把黑色圆木椅，笨拙的学着他的样子去刮，不知轻重的下了手。只一下，外曾祖的脸上便有血珠渗出。我被吓得不敢言语，他却淡定的像在意料之中，他搁置下仍在渗血的脸，佯装生气的问我还敢不敢，一向调皮的我被唬的不敢吱声，畏缩在椅边，也许我当时的样子太怂，惹得故作矜持的外曾祖放声大笑，留我一人一脸无辜的摸不到头脑。

一次在外公家过夜，平素里懒惯了的我，出奇的在东方微泛红晕的时候就已经起了床，自然自鸣得意的想去当那个勤快第一人。推开门，却发现外曾祖已经在院子里了。起的不如外曾祖早，没办法向他炫耀了，我这样想着，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怏怏地朝他走去。且不可思议的看到，他正在刷他的假牙，一丝不苟。

他见是我，转头笑笑。而后跟我谈吃糖的危害，继而转到学习，又转到人生……兀的，他话语突然停滞，良久，他才说他现在吃饭没有一点感觉。我佯装镇定，默默心疼。他老了，老的让我害怕失去。

中考完的夏天，我带着一种终于解脱了的喜悦心态回到家。妈妈正在收拾房间。我抱住她，撒娇地问什么时候去看外曾祖父。她身子一僵，却并不看我，佯装镇定地说他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我脑子里哐的一下，像遭了横天霹雳。心中立马设想出一万种可能，可所有的喜悦仍瞬间荡然无存，只剩满心的不可置信和深入骨髓的悲哀。

那个在我儿时抱我的男人，教我骑车的男人，用所有来宠溺我的外曾祖竟不在了么？他明明说了啊，要见证我人生中的重要节点，怎么能失言呢！他从来不骗我的……

他走的那一刻我大概正在专注的思考试题，可他，却会是很想念我的吧。

恍然记起最后见他的那一时刻，我依旧生龙活虎地跑到他门前。却没有等来他的迎接。我轻轻一推，门便吱呀的开了。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看见他正平躺在里屋的床上，手背上贯穿着针孔，带着一个呜呜噎噎的吊瓶打点滴。他睁开眼睛见是我，努力微笑却艰难唤我的名字。我答应，却不见他有下文。我看着他脸上因痛苦而加深的沟壑，看他像经历了风雨的菊般枯黄虚弱的脸庞，盯着点滴瓶里像鱼肚皮般翻滚的液体，心疼的发慌。他说他想吃糖，嘴里很苦。我几乎踉跄的去外屋给他舀了一勺糖，小心翼翼的喂进他嘴里。

可我没想到，那次竟成了我们的诀别。

我穿过弯弯曲曲的路，固执的要一个人去他的墓地。风呼啦啦的响，张牙舞爪的控诉我的迟到，我的不孝。我在那里久久伫立，叶子打着旋落在积水中，灰蒙蒙的天空间歇地响起雷声。我再也忍不住，对着他的墓放声大哭。

他明明有一手高超棋艺，棋逢对手便会来一盘高深莫测的棋局。可因为我的叨扰，他总是节节败退。他桌前摆着一尊周身镀上古铜色的菩萨，视若珍宝从不允许别人碰，却唯独许诺送给我。见我一直摆弄他桌下抽屉上精巧玲珑的锁具，也一并打开送给我。后来听妈妈说，那个抽屉他从来没当着人打开过……

于是我开始彻夜遗憾，遗憾弄丢了那把锁。

画面交织着残余的泪使这一幕幕片段接连闪现，那样硬朗的外曾祖真真切切的存在，我似乎还能感受到我们上次笑声的温度，如今，怎竟不在了呢？我伸手想抓住什么，可一切终是徒劳无功。

世上从此便少了一个爱我的人。可我并不灰心，努力按照他教导的行事为人。一次次在梦想面前跌倒，又一次次地站起来。你看，我有他曾愿的坚强，装着他为我编织的翅膀，去努力飞翔。

只可惜，我的未来。不会再有他的味道。

我一直认为这句歌词形容亲情更为妥当——“若生命直到这里，从此没有我，我会找个天使替我去爱你”。可外曾祖，我却愿意抛弃这已经拥有的一切，回到最初的起点，即使把那些成长中的苦难完完整整的经历一遍。

只要，你还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