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正东
秋风来了,来得又急又燥。一股凉意从心底蹿升起来,令人不免胆寒而意懒。曾经用那火热的心在春夏之际忙碌,满怀期待地指望着天道酬勤,盼着有所收成;却遭遇那寒风、冷雨、雷电的的倏然而至,让人防不胜防,一切陷入茫然。
他听着那些人的埋怨,说如果用心防范,或许结果不会这般不堪之类的。众说纷纭,只让他觉得耳朵嗡嗡一片,头疼欲裂。他心里清楚地知道,即便不干活一门心思去做防备,可又会有什么作用?更何况只顾干活哪里有精力去防范的这些底层干活人,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打击,只落得目瞪口呆、心伤神颓。他叹口气,这些同事,梦灭了,劲儿泄了,心冷了。他想,这群可怜的干活人,平素只晓得闷头死干,千方百计地想着把活儿干好,却不懂去看上面的天色,不懂去迎合那风雨雷电的喜好,落得如此结局,的确是自找的悲催,怪的上谁呢?这世界的定律一点儿不懂,只知干事,却不会看颜色,梦能成真?
纷乱过后,干活人呆坐在河边荒草旁,抽着闷烟,无奈地孤独地疗伤着。他隐隐明白自己好像没有选择,不能让年迈而多病的父母看见,怕直面父母那焦急的眼光;当然也不能让年少无知的女儿看见,怕引起孩子情绪的波动;不能让v
在妇女群体中显示优越感的妻子看见,怕无能去化解妻子失望的怒火;更不能让眼巴巴望着他的同事们看见,怕好不容易积攒的那一丝信心被破灭的麻木。于是,这个卑微的干活人,只可以躲在这样一处荒僻的枯石上呆坐,用不知名的草汁去涂抹身体上的新添伤口,用自嘲的笑去应对心里无端而来的凄风苦雨。
干活人默默坐着,犹如一尊石雕,麻木感一阵阵袭扰着他那曾经滚烫的心。他从衣袖裂口扯出几绺棉花塞住耳朵,要抵抗那些风里飘来的如同冰箭一般的话语。他们没日没夜辛苦后获得收成,风中飘来“走狗屎运”的咬牙声;他们被鼓励要领取奖励,风中飘来“没见过世面儿”的哼哼声;他们眼见就要获取丰收却被风雨雷电践踏,风中飘来“再勤快又怎样呢”的窃笑声,这些他都不愿听,他觉得耳朵太灵便很不好。所以,他堵住了。但愿,以后塞紧棉花,就可以安静地干自己的活儿,他这么期待着。他缓缓地双手合十,祈求上苍能够满足自己这样的天大的梦想。
干活人感觉很累,身上腰酸背疼,近些时间旧伤未愈新伤又起,但这些他并不认为算什么,心累才更难受。他很想就这样安静地平躺着,躲在这无人而荒僻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补一补这些年起早贪黑所欠下的休息。他摇摇头自嘲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个幻想。一大家子靠他,哪里能够清闲呢?他感觉正是那养老育小的使命,支撑着自己,始终保持着燥热的血,玩命地劳作着。可现在,那些风雨雷电的侵袭,已经让他筋疲力竭,人倦了,血凉了,心寒了。
他想过换个地方,而且有许多地方希望他去,谁都愿意接纳勤劳朴实的干活人。然而,他走不脱,他的家在这里。
老板就看准了这一点,就让他做苦活重活。他默默做着,他觉得这些活总得要人干,那安排自己就用心去做吧。他老想着,人要感恩,别人信任你,那就流血流汗也不能辜负这份信任,毕竟这也是养家糊口的机遇,也不应错失。只不过,这邪风带来阴寒,四面狂吹,让身边的工友也犹豫不定;这阴雨携带腥臭,从上往下泼,让他的面容脏丑不堪;吓人的惊雷好不威风,轰隆作响,让空中沸腾的唾液肆意溅在他衣服上;这电光不忍寂寞,汹汹而来,让服务对象积累的怨气全部喷到他脸上。虽然他感觉很委屈,却选择不做声,他知道即使辩解,也不会有人听。纵然他这些年带头干着各类事,尽力弥补之前的问题,尽力制造合格的产品,可这些暴风骤雨电闪雷鸣,依然让自己感觉受到了无休止的摧残。这些努力恐怕一定会白费,然而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也无能为力。很多事情不是想努力就能办好的。所以,他想换个地方,这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长久的现实逼迫下无奈的选择。
他望着黑漆漆的天空,不知道星星是否会亮起来,毕竟这么浓厚的乌云蒙住了天,罩住了地,又怎么看得见一丝的光亮呢?他幽幽叹了口气,他想起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不禁自嘲:天真幼稚。曾记得读书时,老师表扬自己写过的一些文字,可现在,出了自我心灵慰藉以外,还有何用?和阿Q的那句经典语录基本大同小异罢了,是精神疗法的另一种形式而已。曾记得升职后,那迫切报恩的心态被践踏脚底时心痛的感觉,又是何其幼稚?无意成为一颗棋子,本质应是冲锋陷阵的牺牲,岂可妄图将死对方的成就?不知进退,自求轻贱。他点根烟,长呼口气,固执地寻找明天太阳冲破云层的可能。
他默默吸完烟,摇摇头,自言自语地咕哝一句:发什么神经,日子得过呀。他感觉胸口气顺了,于是手撑着石头咧咧嘴站起来,蹒跚着走向家门的方向。越近家门,他越加慢起来,抬手搓搓有些僵硬的脸,扯一扯嘴角,跨进了大门。他知道,父母妻儿在等着他。他轻手轻脚地进屋,倒头就睡了。梦中,他分明地看见朝阳升起,他的家人在院子里各自做着平素喜欢的事。他觉得骨头轻了,身子暖暖的,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