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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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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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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子

麦田内,岳新的父母、她姐姐和她姐夫已经离开,你第一次来她家帮忙干农活,先前一点都不敢偷懒,此刻累极了,正手握镰刀站着休息。穿件半新不旧花衬衫的岳新,回身凑近,鼻子上亮晶晶的,眼睛直直地盯视你的脸,笑容颇显异样,夹杂着难以名状的兴奋,恫吓似地低声说:“有哉。”你脑子反应迅捷,明白她的语中所指,心里得意了好长时间。一个月很快逝去,继而,再一个月,她的预感迟迟未能应验。以后,还有两三次吧,她的表情差不多,又只说出那两个字,结果呢,仍旧虚惊一场。

父母还没回家,或者都在楼下,书房兼卧室中,你笑嘻嘻地凑近,再凑近,最后,你的嘴巴碰到岳新的嘴巴。仅仅几秒钟,即分开。她那一天的衣着打扮,她那一刻的脸部神情,如今你早已忘记,只记得,她的双唇冰凉。

县南街的红宝石影楼内,你化完妆,等待了许久,还不见岳新出来,就推门进入旁边的那屋子,发现她背对你而坐,已穿好白色的婚纱,双肩裸露着,一化妆助理正手持海绵状物上粉。蓦然见此香艳场景,你的心似乎晃动了一下,头脑中变为短暂的空白状态。

夜色中,你很不甘心地随同岳新走出,在村中的浜底北岸,一边拉拉扯扯,一边劝说,十分希望她同意住在你家,依然遭拒。等会儿,走到姐姐家附近,你看见父亲的自行车了,心生诡计,告知父母已经离开,岳新听罢,转身要步行回去,只得讲老实话。没多久,你骑车,她乘坐后面,往北驶去。那天前来的半途,你的自行车轮胎被尖锐物戳穿。

莳秧的时候,旁边田里一妇女高声对你说:“陆阳,喊家主婆来帮忙。”另一妇女指着弯下腰默默干活的岳新,告知:“格个就是(那个就是)。”先前那位愣了愣,没再讲话。当天,吃过晚饭后,岳新住在你家了,次日,她才回去。

相亲那天早晨,依照约定,你来到媒人家。等会儿,岳新的父亲骑着自行车先到。随即,看见了也骑着自行车的岳新,她身材不高,穿件铁锈红长棉袄,脸部表情平静,第一印象觉得普普通通,入内默默坐在门口附近的小凳子上。你和媒人、岳新的父亲围绕其西北数米外的八仙桌而坐,开始闲聊。相亲时,中途,坐在门口附近的岳新站起来,伸手指着靠墙放置的一长溜服装,问了句话。她还用似乎含有笑意的目光,先后瞟了你两次。相亲时,你一边闲聊,一边偷偷打量岳新,发现她额际的刘海特别整齐,不密,也不过分稀疏,看上去挺清爽。直到第二次相见,你才发觉她原来很美丽。为什么会如此诡异呢?毋庸讳言,铁锈红长棉袄将她身材的优点遮盖了,另外,最主要的是,相亲之日,距离方伊离开你与前男友重归旧好,仅仅半个月。相亲那天,你把胡子刮得光光的,双目虽然视力很差,没戴眼镜。结婚后,岳新经常调侃道,相亲时因为害羞看得不仔细,结果,被你这个又是老胡子又是近视眼的家伙,骗到手了。每当这种时候,你总会开心地嘿嘿笑几声,厚着脸皮得意地说:“虹个就是骗家主婆哇(这个就是骗老婆呀)。”相亲那天,岳新用似乎含有笑意的目光瞟了你两次。结婚后,你多次说起这隐密小举动,她总是装作没听到的样子,一脸平静,不回答什么。女性天生的羞涩心理在作怪吧。岳新的母亲进门时,笑着伸手虚掩一下嘴。后面,就是娇小美丽的岳新,低垂头,满脸红晕,身穿深青色羊毛衫,若与几天前相亲那日比较,仿佛已经脱胎换骨,周身散发出难以抗拒的魅力,你立刻被深深吸引住。不多久,开始吃晚饭,你们俩坐在一张长凳上。中途,你拿起筷子,指指菜肴,说:“吃啊,覅客气。”岳新没回答什么,但是,微微点了点头。不久,她搛起一个塞肉的厚皮面筋,此物里面有包汁水,咬下去容易被烫着,你心疼地叫她慢点吃,对过的父亲听罢,讥讽般笑了笑。四五天后,你乘坐媒人儿子的摩托车,两人一起去岳新家,来到东面那条小路口,你下车,俯身靠近反光镜,郑重其事地,用手理了理前额被风吹乱的头发,媒人的儿子见状,说道:“不要紧格。”岳新和你重逢,似乎很兴奋,讲话较快,声音又响亮,还夹杂着笑声。晚饭时,你吃到一块老竹笋,咀嚼好久,仍旧白费力气,只能偷偷吐出,不意,发现同桌的她姑父正注意着,立刻觉得有些害羞。辞别时,你犯了个小错误,对岳新亲昵地说:“岳芳,我跑哉。”话中的“岳芳”,是她姐姐的名字。你和岳新交往初期,常去她家,基本上,每隔一两天即前往,目的很简单,看看她呗。每回,总要买三十元左右各种零食,随身带去。她曾含笑告知,你当时买的黑芝麻糊“蛮好吃格”。想必品尝过程间,因为是未婚夫买的,她格外地,吃得有滋有味。你骑着自行车来到岳新家西面的小路中段,望见身穿黄色和绿色为主的线衫的她,正朝对这边,在水泥板上洗衣服,分明也看到你了,但是,依然低头默默干活,只不过,她原先比较自然的脸部有所变化,露出文静乖巧的神情。大吃饭(定亲宴)那天,母亲领着身穿红色羊毛衫的岳新,介绍长辈逐个叫一声。这约定俗成的重要仪式,即将结束,婆媳俩走到外面场地上,叫帮忙或晚来的几位长辈,那时候,她头一偏,甩动略微被风吹乱的披肩长发,你恰巧望见此动作,立刻有种温馨甜蜜的感觉从心底泛起。新年里,岳新应邀来你家,她穿着一件红色羊毛衫,较长,高领。你们俩午后没事干,坐在楼上走廊内晒太阳,双方早已非常熟悉,可算标准的情侣了,你厚着脸皮,端详她好几次后,头伸过去,凑到她脸颊下面不远的地方,笑嘻嘻地说:“又要看看哉。”她闻言也笑了,秀美的双目舒缓地现出越来越多的眼白,瞟你一下。相信这是你今生所能遇见的最娇艳动人的白眼。农历三月三这天,岳新和你游玩虞山,本地有“三月三,游常熟山”的习俗,虞山又叫常熟山。山上的男女老少非常多,你们俩手牵着手漫步其间,过阵子,沿陡坡向下时,你没抓住小树,脚底一滑就摔了一跤,手重重撑在石头上,隐隐作痛,她没嘲笑你,也没问你疼不疼,两人的快乐情绪丝毫未受影响,继续悠闲地并肩而行。当年孤独的你,最远去过维摩寺,这次与她相伴,没觉得累,出寺后,跟随人群向西,不久北折开始下山,走啊走啊,来到兴福寺。寺院前面的主干道两侧,小吃摊甚多,有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被人一挤,突然跌坐入附近的油锅中,迅速站起,估计不会烫伤,女子可能极端害羞,当即默默离开,摊主未曾责怪,这毕竟属于意外。拍结婚照的前一日下午,你特意理了发。当天早晨,和岳新乘坐公共汽车去常熟,来到县南街,文化馆那里有家红宝石影楼,两人也没打算挑挑拣拣,信步入内,稍后,化妆师重新给你理发,不禁略微心疼昨日花费的冤枉钱。岳新身高一米五六左右,摄影者早有准备,拿出一个或两个塑料垫,她踩住,你再靠近,顿时觉得挺般配。你容易紧张,绝大多数照片上,都拘谨严肃,真像面前站立着仇敌。有张背景为书房的照片,反复拍摄多次,你不耐烦了,提议自己转身去书架上取书时拍下来,摄影师答:“不好看格。”只得作罢。折腾了许久,总算大功告成。中午,你们商定到新雅酒楼吃快餐,盘子放在缓缓移动的输送带上,食客点什么菜,服务员就迅捷夹进去,轮到你了,有些傻眼,顺口说:“搭前头格一样(和前面的一样)。”两人随即坐面对面静静地吃,旁边一女服务员低声告诉同伴:“看,新娘子。”你听罢,心头迅捷溢起一种幸福感。过几天,按照约定,前往影楼挑选照片,男的可能是老板吧,他递给你纸袋的刹那间,双眼分明流露妒意了,取出一看,岳新屡屡自然妩媚地微笑着,神情体态相貌,恰到妙处,显得特别漂亮。你选择其二放大,一张是她身穿白色婚纱手捧鲜花的单人照,后墙上的油画里有个回眸的露肩女子,女子似乎也惊异于她的美貌,颇感自惭的模样;另一张是你俩手牵手的合影。以后,两张大照片配好画框,都悬挂在新房间内,另外,影集扉页,你曾题写一些文字:“一九九五年十一月摄于常熟,任人摆布,恰如木偶,其苦非观者所能想象啊。”母亲去找本地有些名气的老先生翁纪全给你“拣日脚”,选出两个,一是年初九,另一是年初十二,老丈人说,“叫化十二”不大好,于是选了年初九作为结婚之日。临近岁末,小阿叔笑嘻嘻地打趣你:“陆阳,快点念日短经吧。”这段日子,她和她的姐姐及姐夫通常都要开夜工,从早晨七点左右开始,除掉刷牙洗脸吃饭,其余时间坐于缝纫机前,埋头不停地干活,直至深夜十点多,她如此忙碌,很久没来了。你每天照例在书房内读完书后,回卧室,经常孤独地倚靠床头,仔细端详东墙上她惊艳的单人婚纱照,自然而然地,想起往昔两人恩恩爱爱的好时光,心里真的像念日短经那样,盼望日子飞快逝去,巴不得明天一早醒来,哦,年初九了。结婚那日傍晚,隆重的娶亲仪式临近尾声,新舅爷背着岳新跨过特意点燃的火堆,行经你家大门,直接向楼上走去。稍后,你进入新房间,岳新上身大半被红布头遮盖住,正静静坐在床沿,按照本地习俗,你拿起旁边早已准备好的秤杆,想要挑落那块红布头,不知是激动呢,还是天生笨拙,连试几次,皆失败。最后,岳新等得不耐烦了,她竟然伸出手来,干净利索地一把扯掉它。宴席间,在父亲几位苏州朋友的怂恿示范下,你和岳新面对面站在中央,都含笑伸出拿着酒杯的右手,互相勾住,然后凑到各自唇边,喝了一口,周围看热闹者纷纷拍掌叫好,婚礼的喜庆气氛达到高潮。新婚燕尔,两人自然非常恩爱,如影随形,几乎整天腻在一起。可惜好景不长,没多久,就要上班了。那日早晨,你行至场地边缘,回身抬头,向楼上走廊内正晾衣服的岳新道别,想到即将留下她一人独处家中,有点不忍心,可能你的神态感染了她,此刻,她的目光,她简短的应答声音,也都流露出些许难分难舍的情绪。还记得当时,她穿着一件红色西装。那天,岳新痛得厉害,姓张的女医生检查下来,发现顺产有点困难,于是决定,请常熟专家来做剖腹产。次日下午,岳新进去后似乎等待不久,护士抱出一个小不点,说是“小姑娘”,你非常喜悦,凑近好奇地仔细端详,发现鼻子特别秀气,娇小,给人以晶莹光润的感觉。后来,手术床上的岳新由你们村姓戴的男护工推出,他很熟练,你只稍微协助,她就顺利躺到病床上。夜间,你未曾片刻入眠,除了陪伴挂水的她,隔段时间,就掀起抱裙角,看看母亲怀中的婴儿,始终略微担忧,因为就在前一天傍晚,这家卫生院里发生一件凄惨事情,有位单独睡的婴儿,竟然被活活冻死。你和岳新相亲的一年之前,也是那个姓徐的媒人,就想给你俩介绍。可当时,你对某位单恋已久的女子,余情未了,当初因为该女子的出现,方使你下定决心,结束和郁霞令人匪夷所思的“约会”。此外,媒人直白地告诉你父母,她的父亲看中村子东头姓徐的小伙子,让做媒,媒人却提议你做他的女婿,这太伤自尊心了。你干脆一口回绝。2011年8月,你交替写《初恋组诗》《红房子组诗》没多久,心想,万一岳新读到,再解释就大事不妙了,干脆先发制人吧,于是详细告知两个女友和一个朋友之事。岳新听罢,前几日,情绪波动得很厉害——她做梦也想不到,已经同床共枕十几年的老公,还有这么多风流韵事。此后渐渐平静下来,看得出,她神色间夹杂着一丝得意,不过,失去了对你的信任,屡次悻悻然称你是“骗子”。

岳新有一次去幼儿园开家长会,意外获悉,方伊竟然是教师。原来,任课老师讲完,对方伊说:“嫩德(你们)也是老师,来提点意见吧。”性格内向的她拒绝了。待返回,岳新讲述最新发现,你故意满脸惊奇地问:“真格啊?”以后,某日深夜,两人都失眠了,于是闲聊。你告诉岳新,有人曾打算为你和方伊做媒,但比较含糊,没说,方伊知不知道,双方相亲了没有,更没说,在那之前,双方正式谈过恋爱的。

2011年8月以前,岳新对你的风流韵事知之甚少,那些啊,其实大半是伤痕,是痛苦,你深深埋藏心底了。她多次遇见你和蓝风打招呼,因此一直暗暗怀疑双方谈过恋爱。结婚后,她曾听村子西面的咪咪阿婆提到郁霞,过了一段时日,她好奇地询问这事,你装聋作哑,没说。在表哥家,她和方伊屡屡相遇,但压根儿没看出什么来。

卧室内,坐在一起看电视时,岳新似乎挺随意地问:“嫩常熟有个女朋友嘎(你常熟有个女朋友的吗)?”你知道指的是郁霞,只当没听到,缄默以对,岳新见状,很识趣,继续专心看电视了。过几天,她旁敲侧击般说你:“不大老实 。”这之后,到2011年8月为止的十余年间,没人提起郁霞了。

岳新获悉你和郁霞、蓝风、方伊的事情后,有一日,幸灾乐祸地说:“陆阳,嫩被三个女人踹掉哉哇。”你听罢,没回答什么,仅仅笑了一笑。

晚上七点多钟,卧室内,正并肩坐着看电视,岳新侧转头来,语气平静地说:“明朝头(明天)可以看见老情人哉。”余音未落,她的身体快速凑近,伸出两根手指在你眼前一晃,声音猛然提高,调侃:“有两个得了。”情绪一下子激昂许多,达到巅峰状态,让人想起怒放的花朵。你知道指的是蓝风和方伊,并不答话,应酬般地笑了笑。两天后,几乎相同的时辰,岳新的笑容有些异样,流露出明显的醋意,她如此评论你的表现:“一个么,招呼横打竖打。一个么,冲倒得头,看了不看。”你仍旧笑,保持缄默。

某亲戚家办寿酒,正午时分,宴席尚未正式开始,你们已坐在木园堂里中部靠西那桌。最近气温较高,看到亲朋好友多数衣着比较单薄,而自己全家呢,羽绒服都没换掉,你渐渐稍微难为情了。片刻后,蓝风和女儿并肩走进来,她穿件灰黑色呢外罩,双手插入左右口袋,明明早已看见面朝北门坐着的你,却故意眼望别处,招呼也没打,就离开了。依照本地习俗,第二日还席,气温依旧较高。晚上又遇见蓝风,她身上的长款羽绒服,雪白,簇新,格外醒目。以往相逢,模模糊糊总能感觉到,她内心对你的妻子似乎不太服气,莫非,这次是抓住机会,意欲比试一下,两人谁更漂亮么?

表哥家办“树屋酒”那天,数次遇见方伊,你始终没像以前那样,抓住机会,和她脉脉互视,究其原因,不久前,已经将往事全部告诉岳新,内心由此泛起丝丝恨意,同时也为了避嫌。次日,你万般惆怅,把清代诗词中的佳句改换一个字,变成“相见不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然后发到QQ的说说内。

街道两旁的积雪还没融化,寒意甚浓。站在幼儿园北大门西侧的你,看到东面较远处,已有将近一年未曾遇见的方伊,穿件崭新的蓝色短款羽绒服,显得格外娇小漂亮,此刻,她正和某位至少有一米七零的女老师并肩走着,往这边来,她们俩一高一矮,形成鲜明对照。

女儿最后一次去幼儿园那日,上午十点左右,你走进二楼的大班教室,发现已经空荡荡的,就往三楼走。没多久,看到会议室内坐满了老师,她们正在开会。面西而坐的蓝风刚巧望见你,立即起身来到门外,笑着告知,你的女儿在她的办公室里。

你和女儿走到教室门口,很巧,蓝风从里面出来,她身穿青灰色的长袖薄衫——看似两件实为一件的那种款式——你朝对她点头微笑,几乎同时,说:“哟,蓝风。”她也报以微笑,其神情、笑容,颇老成,感觉和三十岁的实际年龄不相符合了。此前一日,你们俩在双桥卫生院里第一次打招呼。

有一次,蓝风谈及你的尚年幼的女儿,语气里分明流露出轻视来。很巧的是,有一次,方伊谈及你的尚年幼的女儿,语气里也分明流露出轻视来。想必,或多或少,蓝风和方伊都对岳新有些嫉妒,没什么好感,因此,女儿受到牵连了。

印象中,1994年5月,翁会计随手递过来的照片里,那位苗条漂亮迷得你好几日神魂颠倒的女老师,和五年后在表哥家第一次见到的相貌中等的蓝风,简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如今,仔细想想,你发现她们的脸颊,确实有些像的。

女儿去幼儿园的第一年里,不是蓝风教的,有些早晨,轮到你送女儿上学,好几次,看见蓝风和另一位教师坐在大门内侧,让每个小朋友张嘴检查,喷点口腔清洁剂之类。那时候,你们俩已在表哥家见过,彼此都知道对方是昔日差点成为终身伴侣的人了,但尚未开始打招呼。身处上述特殊情形之中,你的内心,常常觉得脸部较为丰满留着长发的她,具有异样的诱惑力,既新颖,又暧昧。女儿读中班大班的时候,都是蓝风教的了,下午四点左右,去幼儿园接小孩之际,你多次见到蓝风,通常微笑再打个招呼,偶尔,你们俩会简单地聊上几句。她的语气、表情间处处流露出的亲切感,恰似一脉细细的泉水,流进了你孤独寂寞的心田。那些年,是你的人生低谷期,和方伊的那场恋爱造成的心灵创伤,久久难以痊愈,又经常被父母埋怨一点本领也没有。

表哥家吃完晚饭,你们辞别出来,暮色苍茫中,步行回去。仅片刻,看到前方的公路东侧,蓝风的丈夫独自站在汽车旁等待,岳新望着其貌不扬的他,目光里,流露出些许轻视的意味。她似乎突然明白了,以往多次相遇过程间蓝风为何会有这种表情:不怎么服气以及羡慕、嫉妒杂糅在一起的。

1995年1月下旬,大吃饭的前一天,按照约定,你与岳新一起去常熟买衣服,逛了好多服装商店,她都是随意翻检数下,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你渐渐觉得她眼界很高,暗暗担心,怕真要购买之际出洋相,口袋内的钱不够。待到总算挑中,价格还行,你赶紧掏钱,谁料却被拒绝,争执了会儿,你终于获胜,那时旁边的她轻轻嘀咕道:“我反正要自家来格。”后来,她果真一本正经地吩咐其父,让他还钱。那天,午饭在招商场某小饭店的楼上吃,两人坐面对面,都比较矜持地微笑着,她看看你,你看看她,非常亲密。从常熟回来,你与岳新各自骑着自行车,直接到她家中。没多久准备离开,辞别时,你第一次叫老丈人“爹爹”、叫老丈母“姆妈”,先前一直叫“老伯伯”“阿姨”。坐在旁边的她姑妈,正忙着做青团子白团子,听罢,有点感动,当即郑重嘱咐侄女,以后也要这样叫将来的公公婆婆。

下午两三点钟,手头活干完了,服装老板要暂时停止裁剪。岳新提只篮子,你陪同,情侣俩沿着河边往东走,去自留田那里拿菜,很快,已经到了。站在菜地旁侧低头扫视的她,脑后梳条长辫,上身穿件翻领较大的白色衬衫,质料又薄又轻软,整个人宛如一朵水嫩嫩的鲜花。刚才早就约定,等会儿到你家吃晚饭,遵循惯例,她将次日方返回,端详着娇小的眼前佳丽,此刻,你内心好得意。

和郁霞分手后,有一次,你走入她家所在的槐花巷,走着走着,内心泛起阵阵伤感。不久,从北端出来,巧遇抱着女儿的某亲戚,近前寒暄了数句。时间过得真快,你第三次走入槐花巷,已经是2011年了。青春无悔!“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就算是为了分离与我相遇。”

岳新说,刚刚才听到,方伊发觉老公不好,想和他离婚。“不好”云云,你立刻猜测是“有外遇”,暗暗幸灾乐祸。当初,在你和突然回心转意的前男友之间,方伊选择了后者作为终身伴侣。

傍晚时分,表哥家大门外,方伊恰巧站在岳新背后。站在她们俩背后的你,默默端详了好长一会儿,想辨别出哪个长点,哪个短点,最后,只得放弃该念头。呵呵,两人看上去竟然一样长。

和方伊在红桥小学相见那天,谈及她的外公,数日前他曾去你伯父家宣卷,略显紧张的她搞错主人了,说出来的竟然是你父亲的小名“阿五”,你当即纠正,接着随口讲,宣卷要讲得精彩,能具有吸引力很难,她谦虚地答道:“我不懂格。”下班时,某位身高与她接近的女教师同行,不久,来到岔路口,女教师往南而去,你们俩各自骑着自行车继续向东行。方伊告知,那位女教师是特别谈得来的小姐妹。方伊还说过,明年打算调到卫塘小学。接着,她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你,是否经常写诗,你答道:“不是格,写得多得觉着侪差不多格。”她听罢好像松了一口气。

交谈伊始,方伊富含感情地低声说:“做朋友吧。”你没就此答话,但暗暗猜测,她也许看到你寄出的信了。写那封信时,你知道两人的爱情已经无法挽救,心情沉痛。

吃好年夜饭,你骑着自行车送岳新回家,向阳大桥西半段处,迎面过来本村教小学的徐老师,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他,看见你们俩一愣,瞬间后,似乎明白了事情原委,闪现出有点怜悯的眼神。他擅长书法,和方伊比较熟悉,那次在红桥小学,方伊笑着述说,她们想让他请客,谁知这老兄死活不同意。

吃饭间里,东北角的八仙桌上,女儿的几册课本散乱放置,你随意翻看起来,美术封面的任课教师栏,竟然写着方伊的姓名,其内的评语都是红色的“良”,它们较大,有些潦草,和多年前她写给你的信中的字不大一样了。

你去方伊的家中,进大门,走入西侧的边间,颇感意外地看见,隔张低矮的餐桌,她的对面坐着一位年轻异性,他身材较高,长得还算英俊,蓦然醒悟,这是别人给她介绍的新男友。其实,不能怪方伊,约一个月前,你已收到她的断交信。约一个月后,早先的媒人说,第二天下午,方伊在她的姐姐的陪同下,将会来你家“看人家”。由此可知,她和新男友结束交往了。

意外收到郁霞的第一张纸条前,你对她是心存好感的。高一开学后没几天,教语文的马老师在你们班上朗读了她的佳作《兴福寺记》,双方可算文学同道。然而,由于你不愿意学习时就谈恋爱,另外呢,郁霞相貌普普通通,身高只有一米五五左右,距离心目中理想伴侣的标准相当远。因此,起先的半年间, 糊里糊涂地交往罢了,传给她的那些字条内,你从未写“亲爱的”“我爱你”之类话。

郁霞给你的第一张纸条,里面的具体内容,你现在完全想不起来了,但可以肯定,没有“亲爱的”“我爱你”“玫瑰花”等常见语,应该是,开头先写你的姓名,继而写出她的姓名,接下来,可能写她也爱好文学。

你将《宋十大名家词》还给郁霞,纸条上写道,自己正在看《诗经鉴赏辞典》,没有时间看其余的书。一两天以后,她托人转交的纸条上,大致如此回复:“本来想去找好友为你借《千家诗》,只得算了。”

就餐的过程间,岳新以炫耀般的口气,讲述自己前几日和连咬数人的疯狗相遇时的惊险情形:那天,她没被它咬,她的母亲被它咬了。同坐一桌的方伊闻听,这样说那狗:“自家人了不认得格哉。”语气里含有些许惧怕之意。

第一次分手那日,你告诉方伊,媒人正想要给自己做介绍,她颇感兴趣地问:“叫啥格?”听到竟然有两个,她的神情马上转为颓丧。你所说的两个女子,其一是界泾的,过些天,你们在东新桥上相亲,没成功;另一个,就是岳新。

你和同学们都住在教师进修学校,白天,去附近的省中参加高考预考。刚到的第一夜,床铺紧张,老师安排你与张伟挤挤将就睡。外面的街道对过,有片体育场,傍晚时分,其内打篮球、跑步等等的人很多。预考结束,回来后,你立刻猴急地写信给阔别数月的郁霞,准备正式开始谈恋爱——只因早已料定,预考不会通过,可算是毕业了。

槐花巷内,你慢吞吞走着,西侧,原先的民居早已拆除,一幢又长又高的商务大厦取而代之,东侧,变化较小,但起码百分之八十改为店铺了。好多年前,郁霞的家就在这里,你不觉产生冲动,很想找个人来问问,是否认识她。最终,没问。

你从甘露回来,绕道旺倪桥那边,行驶至庙桥加工厂东,忽然看到了西面过来的方伊,身穿白衬衫戴着眼镜的她,正目不旁骛地开着电瓶车,看上去优雅娴静,有种让你痴迷已久的熟悉的气质,刹那间,你察觉自己的心儿已微醉。不久,陪同女儿和外甥女进入常客隆超市。稍后出来,你仔细端详附近崭新的宝马530,扭转头时,发现前方的蓝风注视着你,眼中闪现一丝疑惑,连忙微笑打招呼,她的衬衫偏紧,行走之际,身材被凸显得异常丰满,曲线醒目。真巧啊,十余分钟内,就遇到了这两位。

岳新开车,你坐其右,刚刚经过庙桥加工厂,遇到蓝风骑着电瓶车,从东而来,蓝风看清了驾驶室内部情形,眼中闪现一丝妒意,岳新的脸上,则露出洋洋自得的微笑。数年后,由练塘返回,行驶在望虞河防汛道上,已至双桥地界,仍旧岳新开车,你忽然瞥见她的侧脸,又露出那种带点古怪的笑容,向前扫视,怪不得呀,方伊家的轩逸近了,大概方伊和你一样,也坐在副驾驶座位。

下雨天,耳朵中满是滴滴答答的声响,就连室内的空气,也似乎都变得粘乎乎了,身体不怎么舒适。如同触景生情般,你忽然想起好多年前郁霞的纸条里的这些话:“阴雨连绵,春雨连绵;人心阴沉,人心浪漫。”

岳新第二次住在你家,早晨,起床后,终于不再是处女的她,含笑看着你,笑容里,颇具阿谀奉承的意味。第一次住在你家,只因你水平有限,她依旧是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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