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队长不到50岁,一米七八个头,身材魁梧,体魄健壮,没有文化,但他思维敏捷,做事认真,遇事冷静,秉公办事,大公无私,语言不多,说话和气,天生一副憨厚实在形象。他就是共产党员、原官山公社官山大队姚墩生产队老队长方道善,也是我岳父大人。
队长是地道的庄稼汉,自幼放牛,一生和土地打交道,全队五六十户,三四百人,四五百亩的各类土地,一年四季,春天播种,夏天锄薅,秋天收割,整体思路要靠一个人来决策,农活五花八门,繁杂事务都要靠队长来安排。
生产队长,现在村委会村民组长也这么叫, 同样的职务,那时的职责完全不一样,生产队长要安排全队一年的规划、生产、种植、收割和粮食分配等工作,春播,要种春玉米、棉花、山芋、芝麻、苘麻,要泡几百斤稻种,栽插近200亩秧苗。尤其午收前,秧要栽、田要锄、麦子等收,一个人支配上百个劳动力,分开在各个不同田块,老队长能清楚稳妥地安排有序,分门别类地支配各类人群,年龄大做体力较轻农活,青壮年做体力较重农活,小姑娘眼尖动作轻盈安排一些手头活等等,要做到分而不乱,管而不死,虽然是大锅饭年代,安排得当,相对也能促进社员劳动积极性。
要做一个有智慧的指挥者,绝对是一个水响刀快人,否则很难把一盘棋下活。只会干活得人是干不好队长的,只会说话的人更不可能干好队长。队长需要有清晰的头脑,敏捷的思维,果断的决策,才能在千头万绪的事务中跳出来,才能甩开千丝万缕的烦杂琐事,眼观全局,准确抓住时机,发挥社员劳动积极性。公平公正对待人和事,处处以身作则,事事以我做起,这才是一个队长应有的基本条件。在那个特殊年代,人民公社没有派出所的,家庭大事小事,哪怕是两口子吵架,也是找队长处理,更多的是邻居纠纷,请队长分辩对错,真所谓“大管天文地理,小管鸡毛蒜皮”。
夏季,农历五月初的一个上午,只见满脸黝黑的老队长,上身穿白布衬衣,脚踏黑色布鞋,头上顶着受过雨的草帽,拿着磨得锋利的镰刀,急匆匆地走在社员们的前边,来到水库引洪道下面的麦田边,回头看看正在路上紧赶慢走的社员,自己先伸手三刀两把就是一捆,路上社员眼见老队长和先到社员已经弯下腰,便个个加快了脚步。
蓝蓝的天空,基本上见不到云朵,只有火红的太阳高高挂在头上,微微的东南风吹得麦穗稍有摇晃,麦田里只能听到刀割麦子飕飕的声音,山谷中不断传来布谷鸟的歌声。
歌声是社员们熟悉的声音,歌声是麦子成熟的信号,歌声是大自然规律的反应,歌声是人们等待已久的期盼。
一天一个快手能割六七分地,一人一天能挑五六分地麦子,一天一场靠牛拉石磙脱粒。一年一季冬小麦从种到收8个月左右,靠老牛拉石磙简陋又落后的特殊时期,以肩挑人扛笨拙又费力的劳动方式。像这种具体工作重复做,重复工作坚持做,早上起来就是干,推开门就是忙,特殊情况下晚上还要突击加班,社员们忙得腰酸背痛,累的是身体,而队长从早到晚付出的是心血,累的是心。
回到家后,无时不在思考着这块地怎么种?每刻都在想着那块田如何换茬?每天满载卸不掉的责任,整日肩负信任与担当,考虑着眼前,思考着未来。太阳下流汗,烈日里煎熬,口干时靠舌头润湿嘴唇。只要遇到南山脚下劳动,山泉就是社员们如饥似渴的饮水源泉,潺潺流水,源源不断,有的手捧清泉,有的双膝下跪,清晰透明,凉爽解渴,甘甜清透,老队长喝了一遍又一遍,肚子已经喝饱,仍觉干口舌燥。社员们田间劳动,半天会安排专人用两只大木桶挑来泉水,一只葫芦瓢轮流缓解社员们口渴之苦,有时半天挑两趟。
生产队时期一年365天,日日要出勤,天天有事做,没有休息日。除非大雨倾盆,冰雪盖地。农民靠土地生存,庄稼靠肥料增收。但最忙还是插秧收麦,庄前大塘下边的田块,麦把子还在田里没有全部运走,塘水已进入田块,晚间耕耙结束,第二天上午老队长会安排有技术特长的青年男女,来到秧田里卷裤挽袖,低头弯腰争抢于栽插之中,要强好胜的年轻人,你追我赶,你想在我前,我想比你更快,出手慢的人总不敢先下趟,要让高手先行,激情高的人,总想一路领先,既要考虑横的整齐,还要注意竖的距离,秧田里是体现技术的敏感地块,是反映手脚并用的栽插考场,是面对黄土背朝天的真实写照,烈日高照,中午时分脚下水晒得滚烫,有时头一点插上了一柞秧就滴下几滴汗。化肥还没有普及的时候,秧田里会有水蛇、水蛭(蚂蝗)、水蝎子,有的年轻社员见到水蛇要跑得好远,而且会发出惊叫声,闹得满田社员哈哈大笑。到了晚上放工的时分,不是男青年弄一点水在女青年衣服上,就是女青年洒一点泥水弄脏男青年衣服,互相挑逗,你跑我追,制造点刺激,从枯燥无味中寻找一点乐趣,以减轻辛劳,忘掉劳累。
麦子收到场上,根据历年经验,先将麦个子堆起来,防备下雨,靠老牛拉石磙脱粒的时代,一天打一场,从早忙到晚,十几亩地的土场面上,每天至少有十几个人,先将麦个子摆到场面上,再一把一把将麦穗向上抖开放匀,七八头牛拉石磙转上五六个小时分正反两面。难脱粒的品种,有时麦子的秸秆都碾碎了,打麦子的场上最怕就是雷暴雨,如果碰到这样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老队长会通知所有分散劳动的社员,向打麦场奔跑,乌云就是通知,狂风就是命令,最受折磨的是打场人,最受劳累的是出体力活的老社员,最费心力的是老队长。
金秋十月,是收获的季节,是社员们向往的日子,更是农民的期盼与希望。弯弯的稻穗,黄黄的玉米,白白的棉花,饱饱的豆角,庄稼人个个喜出望外,艰辛与付出终于换来回报,汗水与煎熬等来满意的收获。种田人家家美颜悦瑞,丰收的美景绘制出绝佳的图画。阳光给收获最大的韵力,秋风促成了五谷丰登,站高远眺,到处莺歌燕舞,广袤的大地,到处是喜悦的硕果。
午饭以后,老队长仍然肩披已经汗迹斑斑的白布衬衫,嘴里叼着铁桥牌香烟,迈着健壮有力的步伐,来到脱粒的稻场上,询问场面负责人稻草转向哪片晾晒?因为稻草是老牛近半年的食粮,人吃牛饭,自然要为牛备足饲料。细节决定成败,当家人付出的是智慧,一把手必须总揽全局,不要求您付出多少体力与汗水,只指望您深思熟虑给予全队人丰收的保证。队长不是名誉,当家人就是担当,承担着众人的希望,社员们围绕着大锅饭,等待着未来与期盼,要服从上级各项安排,只靠队长领路稳舵指航。
秋收的项目分散,繁琐复杂,稻子要收脱,玉米需砍倒,棉花手摘取,芝麻堆丛放,麦子要种,等等,等等,农民俗有紧收午季慢收秋之说,更有秋收秋乱子之称。
队长的智慧和思路必须超前,队长的付出与艰辛绝对领先。当好一个队长实在不容易,当好一个社员们拥护的老队长更是难上加难。真正做好让领导满意社员们支持的合格队长,必须是硬拼苦干,指导有方,让社员们受益,
白天,繁杂的事务缠身,老队长就利用晚上开队委会,研究一些具体事项,决定一些种植安排,考虑好人员分工,安排好农活先后,他们不是文人雅士,也不讲礼节客套,他们有话直说,有时哈哈欢笑,有时争论不休,有时一事好议,有时凡事多究。队委会大多数都在老队长家里开,有时项目繁多事务杂,开到半夜肚子饿,老队长会拿上白干酒,端来“咸白汲”,来一个共同举杯队委议事酒会。抿一口苦辣,夹一筷酸咸,苦酒入口细品酣畅豪爽,酒能提神,酒能使人兴奋,酒能使人口若悬河,酒能使人忘记劳累,晶莹剔透液体中,品思着生活的苦处,回味着未来的甘甜。
冬天,天刚朦朦亮,冰霜覆盖大地到处白茫茫的漫无边际,连树的枝头都被晨霜包裹。炊烟袅袅,四处静悄悄,老队长就从东头跑到西头,吆喝着社员们抬大塘塘泥到庄前换季土地中,喊叫声划破安静的早晨,催促社员们抓紧上工,塘泥表层结冰,硬不可摧,撬开冻层,油黑酥软的泥土散发出清香的气味,细腻光滑,上硬下绵,随手一锹,四方成行,两个人抬着几锹的黑泥土,踮起跌宕起伏的扁担,迈着雄壮有力的步伐,两趟一跑,有的已经甩掉棉衣。流汗让他们激情高昂,付出使他们心情舒畅,农民天生就是体力优势,他们有用不完的力,使不完的劲头。
记得1966年冬天,全涧溪区6个公社,几万壮年男女奋战一个冬春,加固分水岭大坝工程,完成数千万砂石土方。分公社自搭简易工棚,老队长安排几名能工巧匠,按照大队指定的方位选一片背风向阳地段搭建工棚,工棚要求居高临下适中,住地靠近工地,工棚一头封实,向南敞开,工棚能遮风避雨,防冬抗寒,公棚两檐到地,棍棒支撑,男女各住一棚,厚厚的稻草铺满地面,几十人挤在一起,那种特殊年代特有的集体生活方式,那种同吃同住同劳动的大锅饭年代,至今回想起来仍是满满的甜味。
上级组织根据土石方任务发给各生产队不同数量的独轮单车、角铁、钢管制作,车上配有两只大箩筐,装满箩筐的砂石三四百公斤,一人扶把两人牵拉,五六百米的取土长度,步步加高的缓坡,人人艰难地弯下腰,粗粗的麻绳深深地嵌入肌肤,两脚尖用力支撑着颤抖的双腿,担负着比面朝黄土背朝天更加沉重的劳动,承受着任务的压力以及社会的责任,奉献着汗水与力量,一趟一趟向坝顶攀登,一天接一天的向完成任务靠近。
距离春节还有不足一个月的一天晚上,西北风呼叫,阵阵狂风摧残着工棚的屋面,仿佛是在用力推拉,屋面随着风力一闪一晃,悬挂在房梁上的煤油提灯随屋面而晃动,深夜三更时分,西北风卷着雪花,通过没有门的工棚钻进了社员们酣睡的脸上和棉被上,雪借风力,漫天飞舞,地面逐渐变白,待到社员们朦朦亮起床时,已经是大雪盖地了。
老队长按公社大队的指示精神,安排全体社员回家休息,自己和另一名中年人留下来看管工棚,老队长说,我们吃了饭睡觉,睡了觉吃饭,中年人愿意伺候老队长睡觉,一连四五天老队长除了去个厕所,就连早上的洗脸水也由这位中年人为他服务,冰天雪地,这是大自然安排的休息时间,老队长只能吃了早饭睡,吃了午饭睡,吃了晚饭睡,晚上仍然呼呼大睡,睡得是那么轻松自得,睡得是那么酣畅淋漓。
就20世纪70年代末,姚墩生产队的社员平均口粮标准高于周边生产队,而且生产队仓库留有足够的库存和储备,生产队时期的大锅饭年代,能解决社员的基本口粮就是合格的队长。不仅如此,当时的生产队还有油坊,后来还做过豆腐坊,做绿豆粉丝,等等,也是最早有手扶拖拉机的生产队,
集体所有制的生产队时期,一半生产队解决不了社员的基本口粮,生产队基本上没有一家集体企业,更不要说20世纪80年代初这个时间段,在官山公社当时也是为数不多。
老队长作为一个社员,地道的庄稼汉,能如此的执着与担当,这般的付出与拼搏,不愧为一位优秀党员。他没有多少的语言表白,而是用行动,用具体数据来说话,他因此获得了自下而上的赞誉。
什么是合格的队长?当时没有一个具体标准,但作为一名普通党员,能让全队几十户几百名社员解决吃饭问题,能让社员信得过,能让大队、公社和上级组织常夸奖,这就应该是称职的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