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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拜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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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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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翘牵连的乡愁

石家河,秦岭镇一个普通的小山村,因近几年举办连翘文化旅游节,俨然成了秦岭镇,乃至秦州区一个颇有名气的村庄。连翘,终究成了石家河的代名词。说起连翘,人们就想起了石家河,说起石家河,人们会想起连翘。甚至,连翘也成了秦岭镇的代名词,是近些年秦岭镇大力发展的乡村旅游特色之一。

每当有人知道我是石家河人,总会投来几分羡慕的目光,而我,也会乐此不疲,向他们介绍自己的家乡,说着与连翘有关的往事。

连翘,又称黄花杆,是一种常见中药材。连翘属落叶灌木,枝干丛生,小枝黄色,拱形下垂,中空。叶对生,单叶或三小叶,卵状椭圆形,缘具齿。早春先叶开花,花冠黄色,一至三朵一丛,香气淡雅。果实卵状椭圆形或长椭圆形,表面生皮孔,具有清热解毒、消痈散结的功效。

石家河的连翘,最早栽植于70年代。由东向西,从堡子到景坡,一直延伸到山沟屲、墩台和大咀梁。近些年,村里又在一些荒山和荒地上进行了栽植,总面积已多达1000余亩。当时,秦岭栽植连翘的村庄很多,除了石家河,还有蒿坪子、关家店、梁家门、马鞍山等村。其他村的连翘,由于种种原因,大多没有成活,只有石家河的连翘形成了一定规模,如今已经通过了甘肃省道地药材认证,【天水连翘】也被认证成了国家地理标志。

其实,对一个自小就生长在石家河的人而言,连翘绝对稀松平常,就如路边一丛野花、一株野草一样,司空见惯,寡淡无味!

很小的时候,村里的主山景坡,以及堡子和红崖背后,就长满了连翘。春来,漫山遍野的连翘花,搔首弄姿,和桃花、杏花一起,各自绽放,散发着诱人的清香。我和小伙伴们,三五相约,爬上山坡,钻进树林,挥霍着我们的童年。

我们跑进连翘林子,钻进连翘树下,连翘繁乱的枝叶,把我们藏得严严实实。我们躺在地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物色着合适的连翘枝条。连翘枝条拱形下垂,若两侧对称,是最适合做弹弓的材料。但是,连翘枝条中空,必须要找老枝,做的弹弓才足够牢靠。我们找到合适的枝条,拿出随身携带的镰刀片,先削掉枝条的顶部,再一点点削断底部。然后,将两个枝杈,弯曲成弹弓的形状,拿绳子绑牢,在太阳底下暴晒。枝条干透以后,枝杈的形状也就固定了,削掉皮,将手把和枝杈分别打磨平整,弹弓的木柄也就做好了。有些年龄大一点的娃娃,为了速成,会生一堆火,把枝杈用铁丝固定,在火上烤干。我们不敢那么做,那时候,村里有护林员,稍不留神,他就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们身后,狠狠地骂我们一顿。再说,家里的火柴,锁得严严实实,我们根本没有办法生火。

有了手柄,还需要“鸡肠”(自行车或架子车轮胎的气门芯胶管)。“鸡肠”要买,小卖部的货架上,挂着很多。我去找母亲要钱,母亲正在做饭,没有理我。我哭闹,母亲依然不理我。我睡在院子里打滚,母亲才提着烧火棍追出来,要打我的屁股。其实,我并没有真的哭,我边打滚哭闹,边观察着母亲的举动,眼看着母亲就要走到我的身边,我一骨碌爬起身,从大门里跑了出去。没钱,就只能另想其他办法。我知道,父亲的工具箱里,有自行车内胎,是父亲用来粘破了的泥鞋用的,可以替代“鸡肠”做弹弓。父亲不在家,我在大门口悄悄藏着,趁母亲不注意,溜进厢房,轻轻关上门,在里面把门闩好,开始在工具箱里翻找。我用剪刀裁下长度相同的两条内胎,把一头分别绑在弹弓手柄的两个枝杈上,另一头,把旧皮子裁成长方形,在宽度所在的两边中间挖两个孔,同样用细铁丝固定,弹弓就做好了。

我在门缝了看了看,院子里没人,便把弹弓别在腰间,打开门,从房间里出来。就在我蹑手蹑脚关门的时候,父亲回来了,我被撞了个正着。父亲拿过弹弓,扫了两眼,说,你做的这弹弓,橡胶没绑牢,把你的爪子就打下了。父亲找来钳子,把固定橡胶的地方,重新绑了一遍,又试着拉了拉,才交给了我。母亲看见了,把父亲骂了一顿。母亲说,你的娃要天上的星星,你也给捣起。父亲没有理会,坐在正屋的椅子上,吸着水烟。我跑出院子,拣了小土块,夹在皮子上,却发现自己力气太小,根本拉不开,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家。我试着向父亲要钱,去买“鸡肠”。“鸡肠”软和,弹性好,不费劲。父亲在中山装的上口袋里,摸出两毛钱,悄悄递给我,我高兴地向小卖部跑去。买来“鸡肠”,我央求父亲替换了橡胶,才终于做好了得心应手的弹弓。

我们做弹弓,最终目的,是想打鸟。能打到鸟,自然证明弹弓做得好,打弹弓的水平高超。但打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鸟是活物,石子飞出去,鸟也会飞走,常常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记得,整个村子,能用弹弓打到鸟的人,不会多于五个。当然,我肯定不在那五个人之列。于是,弹弓,对大多数男孩子来说,仅仅是一种玩具。

连翘枝干中空,可以做很多东西。有时候,我们会做烟锅。做烟锅的枝条,不能太老,最好是前一年发出的新枝。我们找到花开的最繁盛的那一丛,截下一段够粗的新枝。这一段枝条,要保留与老枝的连接处,保证枝条的一头是闭塞状态。剥掉皮,将闭塞处打磨平整,最好是疙瘩状。另一头截平,露出中空的芯。再找一根竹棍,截一小节,刚好能插进中空的芯里。在闭塞的一头,留出一定距离,钻孔,装上鞋带孔钉,烟锅就做好了。当然,这烟锅,我们不是用来抽烟,也仅仅是一种玩具而已。

连翘的新枝,还可以做“咪咪”。找最嫩的新枝,拧下皮,两头裁齐整,削掉一头的外皮,能吹出好听的声音。农村长大的孩子,都会做“咪咪”。做“咪咪”最好的材料,是柳枝和榆树枝。

连翘花开完,长出叶子,经过一个夏天的生长,果实就长成了。对村里人来说,连翘花是什么样子,不重要,开不开,也不必关心。人们更关注的是,秋天能摘多少连翘果,能卖得多少钱。

秋后的某个清晨,院子里的晾衣杆上,滴里搭拉吊着几滴水珠。我从梦中醒来,发现外面下雨,心想,终于可以好好睡个懒觉了。但当我起身上厕所时,却发现父亲和母亲都不在。村庄后面的景坡和堡子上,人山人海,发出如蜜蜂一般嗡嗡嗡的声响。原来,他们去采摘连翘果了。那时候,连翘是集体财产,由村里统一管理,只是,村集体并不收取钱物。连翘果卖得的钱,归农户自己所有。为了保证连翘果的质量和产量,连翘果成熟之前,护林员每天都要巡山,发现有偷摘连翘果的人,会赶走,并通知给村干部,在村里喇叭上通报并批评。连翘果成熟以后,村干部会在大喇叭里通知摘连翘,被允许后去采摘,才算“合法”。但往往,还没等到通知,某个下雨的清晨,地里干不了农活,人们会自发上山,采摘连翘果。一开始,护林员会制止,喊得声嘶力竭,赶走一些人,但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一个人人管不过来,便只能任由人们钻进林子,再也不出来。无奈,赶紧下山报告,村干部放开大喇叭,通知所有人,每家每户都得到了乐意采摘连翘的消息。

九点钟左右,父亲和母亲,已经一人提了满满一竹笼连翘果,倒在廊檐下晾晒。母亲交给我一个包装带编成的小篮子,让我也去采摘。等我穿好衣服,父亲和母亲早已不见了踪影。我只好自己爬上山,钻进我常去的连翘林子。林子里到处都有人,显然,我是落后分子,连翘树上,果子和叶子都已所剩无几。最早上山的人,会选择人最少,甚至没有人到过的地方,那里的连翘果,繁盛,饱满。第一遍采摘的人,为了提高采摘效率,会把连翘果和叶子一起,从枝条上捋下来,丢进斜挎在胳膊上的篮子里,再倒进身旁的大背篓里。迟来的人,就只能从已经采摘过一遍的树枝上,一颗一颗摘,采摘到的连翘果,肯定要少得多。快中午时,我听见远处传来了母亲的呼唤声,叫我回家吃饭。整整一个早上,我只摘得了一小篮子,篮子里没有一片树叶,干干净净。我回家一看,廊檐下的连翘小山,又高了整整一层。与父母采摘的连翘果相比,我不仅摘得少,连翘果子,也小了很多。

下午,天放晴,大多数人,要下地干活。采摘连翘的大军里,几乎全是老人和孩子。孩子们相约在一处,围住一颗连翘树,抢着摘,比赛,看谁摘到的最多。老人们也相约在一处,手里快速地摘着果子,嘴里也没有停歇,拉着家常。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孩子们和老人们的主要任务,就是上山摘连翘果。有时候,我撒懒不想去,母亲会批评我,并告诉我说,你摘来的连翘果卖成的钱,给你交学费,你不去采摘,上学的学费就自己想办法。我便提着小竹篮,去找我的小伙伴们了。

那时候,只要天晴着,每家人的院子里,都晒着连翘果,像一个个小小的酒壶瓶,躺在阳光里,沐浴着温暖。连翘果晒干以后,会有人专门来家里收购。只见那人肩膀上扛着一杆大秤,东家进,西家出,连翘果子被装进麻袋,扛上那人的拖拉机或三轮车,冒着黑烟突突突地下山了。

这几年,村里人更钟情于进城务工,连翘果所能换回的一点微薄收入,再也没有人在乎。秋天热火朝天采摘连翘果的画面,随着他们的出走,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村里的连翘,走上了产业化、企业化经营的道路,被统一流转给了一个药材企业,以及他们牵头成立的合作社。企业雇佣村里的留守老人,负责连翘林的看护与补栽,同时流转了村里一大片平整宽阔的土地,培育连翘苗。连翘果成熟以后,村里的留守老人,被雇佣,上山采摘连翘果,一天的人工费是50元。摘得的连翘果,由企业回收,用于药材加工。

听说,年底会给村集体和村民分红,但具体怎么分,能分多少,村里人不知道,也没有见过,那微不足道的一点小钱,真的再也没有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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