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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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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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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道别

无处道别

史飞翔


杨树发的记忆力是越来越糟了。今天早晨他从菜市场回来,向妻子欧阳雪娜汇报所买东西时,发现自己竟将已经付过钱的肉忘在了肉摊上。上个星期他去银行取钱时就曾忘了将卡取回。杨树发的记忆力一直不好,这是事实。但以前最多也就是丢三落四,找不着东西,比如眼镜、手机,钱包之类的,不像现在这么厉害。现在,特别是最近以来杨树发的记忆力是越来越糟了,以至于影响正常生活了。他寄信时忘了贴邮票,上班时忘了带钥匙,出门后搞不清方向,开会时找不着地方……

对于杨树发的这种行为,妻子欧阳雪娜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没道理啊。照这个样子下去没准哪天早晨起来连我都不认识吧。一想到这她就不寒而栗。欧阳雪娜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搞清楚丈夫记忆力下降的原因。

星期六的晚上她洗完澡后特意化了妆,还喷了几滴香水,上床以后她将自己脱了个光。她知道丈夫喜欢她光着身子睡。丈夫说那样睡着塌实。脱光了衣服的欧阳雪娜就像一条鱼,浑身光溜溜的,油脂滑腻,像小猫一样温顺地躺在丈夫的胳膊窝里吐着香气,媚媚的。

怎么搞的,最近以来你老是魂不守体,整天看上去神经兮兮的?

我也不知道。

你该不会是得了健忘症吧?要不咱们明天看医生去。

不去!我讨厌医院。我从小就讨厌医院。一到医院我就害怕,浑身像筛糠一样,连牙齿也不听使唤,上下打架。只有病人才去医院。我又没病我才不去医院哩。

可是,你的记忆力现在越来越差了。你老实告诉我,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我能有什么事。

那你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心情不好?

没有。最近工作挺好的。

那你就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该不是外面有人了吧?

杨树发摇摇头。

欧阳雪娜正想继续问下去,却被丈夫打断了。

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哩。

说完话杨树发转过身子背对着妻子开始睡觉了。

欧阳雪娜既沮丧又委屈,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与丈夫之间开始变得少言寡语了。曾经她们是那么的幸福。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回得了过去,回不了当初。婚姻就像一双喜欢但却不合适的鞋子,穿了脚疼,扔了可惜。想着想着,欧阳雪娜的眼角开始慢慢地湿润。

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杨树发的表现使得妻子欧阳雪娜更为不安。这一周,杨树发两次找不着眼镜,三次忘带钥匙,背心明明穿在身上却满客厅地找。最使欧阳雪娜吃惊的是,前天下午她居然发现丈夫杨树发神情恍惚地在大街上乱走。欧阳雪娜瞬间绝望了。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丈夫杨树发,这个才四十岁刚出头,高高大大,看上去一表人才的在大学里当讲师,并且时常自称是民间思想者、优秀文化人的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忽然间莫名其妙的变得丢三落四,魂不守体,神经兮兮。想想自己将与这样一个极其危险而又不可思议的人物同居一室,同床共枕,欧阳雪娜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欧阳雪娜哪里知道,其实丈夫所有的行为都是因为一个名叫无处道别的女人。一个月前,也就是欧阳雪娜前往江西赣州出差期间,一个偶然的机会,杨树发意外地在微信上结识了一个名叫无处道别的女人,从此他整个人全变了。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那天晚上杨树发吃过晚饭后,早早地钻进了被窝。然而此时他并无睡意,随手从卧室书架上拿起了一本名叫《欲望的旗帜》的书。杨树发喜欢书那是出了名的,他家的客厅和书房都是书,堆得满满的,这让妻子和女儿抱怨不已。就这杨树发还在卧室里摆了两个简易书架,不同之处在于,只有最好的书才能走进卧室。

杨树发翻开书。

“她将我带到一个堆放药品的仓库里,让我坐在盘尼西林药箱上。她急不可待地解开白大褂的扣子,然后是黑色的皮裤,粉红色的内衣……”

看到这杨树发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于是他穿起睡衣,起身去客厅喝了几口水,重新回到床上,捧起书。

“她没有问我是否愿意。她径直走到我的跟前撩开裙子坐在了我的身上。她放荡地对我说,你瞧,我现在把你吞没了。”

窗外的雨一阵紧过一阵。

杨树发觉得有点烦躁,体内有一股莫名的躁动。于是他合上书,下了床,光着两只脚在竹地板上来回地走。他打开电视,不停地切换频道,最后觉得实在没有看头,就关上了。

时针已指向午夜。可是此刻的杨树发睡意全无。不仅没有睡意,而且突然间变得很烦躁,浑身发烫,难以言表。这时他想到了妻子欧阳雪娜。想到她那虽然松弛但却充满活力的身体。可恨的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杨树发在一连抽了三根烟后,穿好衣服,打开门,下了楼,直奔办公室。为了防止小升初的女儿看电视、玩手机,耽误学习,妻子欧阳雪娜将家里的网和WiFi主动断了。电视和电脑都成了摆设。不仅如此,欧阳雪娜还立了一个规定,下班后两人不许在家里玩手机,说是要以身作则,给女儿营造一个学习的氛围。她说,她可不想让女儿输在起跑线上。

黑漆漆的夜,风裹着雨,吹落一地树叶。杨树发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他在心里不由得抱怨起妻子来,上个网还得去办公室。好在从住处到办公室也就十分钟的路程。但十分钟还是把杨树发淋了个湿。

杨树发来到哲学系办公楼前,推开木门走了进去。哲学系在学校是最不受待见的院系,老师撑不起腰,学生鼓不起劲。就连这栋楼也是年久失修,陈设简陋,一天到晚从来不锁。

整个办公楼寂静一片。杨树发像个幽灵一样,飘到了三楼的一个办公室前,开了门,侧着身子,吱呀一声,挤了进去。他没有开灯,而是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坐下来的时候杨树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然后打开了电脑。在等待电脑启动的那段时间里,杨树发点燃了一根烟。烟头发出的弱光如同夏夜里野外闪动的鬼火,一晃,一晃。

考虑到杨树发承担着一个省部级哲学课题,系里专门为他配备了一台高品质的品牌机,并且单独开辟办公室一间。为此同事们戏称他是享受副处级待遇。杨树发通过电脑登上微信,然后就直奔电影而去。杨树发是个电影迷,他喜欢看好莱坞拍的那些科幻片、灾难片,包括纪录片和动作片,觉得那里面有一种人类的终极关怀,恰好是哲学思考的命题。杨树发不喜欢国产片,他说中国电影拍的最好的就是文艺片,其余都是垃圾,和国外相差十万八千里。他常常为中国电影感到着急。

就在杨树发沉迷于《速度与激情8》中那激烈打斗的时候,电脑右下方微信那个小绿豆不停地在闪烁。一个名叫“无处道别”的女人通过附近搜索,请求通过好友。

难道有人也和我一样深夜睡不着吗?想到这,杨树发随手一点,通过了好友申请。

过了一会对方发来信息:为什么不说话,心惊肉跳?

心惊肉跳是杨树发的微信昵称。对于这个名字杨树发是颇为得意的。几乎每次聊天都会有人问他为什么要起这样一个名字。有一次,一个网友问,你是不是很胆小啊?杨树发说,没有啊。那人继续问,那你为什么叫心惊肉跳?听起来怪怕人的。

果然还没等杨树发回答。无处道别又发来信息:你的名字听起来有点怪。

是吗?说说看,怎么个怪法?

恐怖。

不会吧。没那么夸张。

杨树发决定看一下无处道别的资料。

无处道别(30岁以下勿扰)。地区:阿尔巴尼亚。

为什么非得要30岁以上呢?

我可不想被一个小屁孩欺骗。

哦。

你现在在哪?

办公室。

你呢?

家里。

……

杨树发就这样脚踩两只船,一边看着电影,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有几次因为电影情节紧张他甚至都不想再理无处道别。她好像看出了杨树发的心思。

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聊啊?

没有啊。

骗子。不老实。男人都这德行。

何出此言?

你自己清楚。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叫无处道别呢?

一本书名。

是吗?你喜欢文学?

不。我只是偶尔读读小说而已。

为什么这么晚还上网?

你也不一样嘛。

呵呵。

……

杨树发觉着这个叫无处道别的女人有点意思。尤其是她的名字,你别说还真有点哲学的味道。

我觉着你这人挺有意思的。

何以见得?

直觉。

你长得帅吗?无处道别冷不丁冒出一句。

玉树临风。敲下这几个字的时候,杨树发自己先忍不住笑了一下。

玉树临风?你就吹吧。

想不想看看我?无处道别冷不丁又冒出一句。

我怕我晚上作噩梦。

作你个大头鬼。告诉你,本宫可是美女。

这时电脑右下角闪出一行字:无处道别请求与你进行视频通话,你是接受还是拒绝?太突然了。杨树发一时有点发懵。

怎么,你没胆了。怕我吃了你啊?

才不是呢。谁怕谁啊?杨树发点了一下接受。

屏幕上很快露出了一个女人的头像。

杨树发身子一歪,差点从坐椅上滑了下去。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视频里呈现的是一位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正直直地盯着自己。再看那女人,她长着一副姣好的面容,唇红齿白。一头波浪似的栗色卷发好像刚洗过,看上去湿漉漉的。其实重要的不是这些。重要的是这个女人光着上身。一对硕大、丰满的乳房直挺挺的。乳房的顶端是两颗红艳艳的草莓。很显然,它是被人精心涂过的。

杨树发的脑袋嗡得一下就像电脑突然黑屏一样。那一刻,杨树发感觉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呼吸急促,浑身的血液往头顶上涌,更要命的是下身膨胀,呼之欲出。

等到杨树发回过神来已是两三分钟之后。再看那女人,依旧是媚眼如丝,风情万种。

怎么不哔哔了?你们男人不就喜欢这样子吗?

杨树发觉的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抽了两耳光。

我承认。可是你这个样子也未免太那个了吧。

算了吧,好像你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告诉你,我不但波大而且臀圆。你要不要再看看。说着话女人捋了一下头发站了起来。这时视频框里掠过一蓬草丛……

黑暗中的杨树发像死狗一样瘫在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砰砰地跳。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其实情欲就像炉子里的火苗,一有机会就会往外窜,一旦窜出就会疯长。出轨有两种:一种是身体上,一种是精神上。不管你承认与否,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兔女郎”,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其实都一样。

接下来的几天里,杨树发总是神情恍惚。他不敢正视任何一个从他身边走过的女人。哪怕是只看上一眼,他立刻就会想起那两颗红艳艳的草莓。杨树发的脑子里时不时地闪过这样一组意象: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一张风情万种的笑脸,一个硕大丰满的乳房,一对红艳艳的草莓。这些东西在杨树发的眼前火一样地燃烧,不断地变形着,扭曲着,重复着,交替着。按说杨树发也是趟过女人河的男人了,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少说也有三五个了,可是不知为什么这次他居然会对一个虚拟世界里的陌生女人深陷其中。

从那以后,杨树发就觉得他与这个世界之间隔了一层东西,影影绰绰,模模糊糊。那种感觉很奇怪,明明能觉察的到,而且那么真实,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住,但就是表达不出来。这让他想起了叔本华笔下的那个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杨树发搞了近十年的西方哲学,整天研究存在不存在,To be,or not to be。可是最终却发现,千万种哲学也抵不上女人的一根头发。他花了四十年的时间才构建起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这里面包含对自身以及自身以外的,当然也包括对男人和女人的认识。在他看来人是一种可以用理性来思考和行为的动物。人应该过一种高贵而又有尊严的生活。而生活必须是处在一种秩序和原则中。

杨树发在步入社会和婚姻后,他的世界观也曾发生过一些变化。但这些变化都只是对最初那些个认识的一种修修补补,而不是什么颠覆。直到那个雨夜,直到在电脑前面对那个名叫无处道别的女人时,他的世界才轰然倒塌。

在此后的无数个日子里,杨树发没黑没明,绞尽脑汁地思考着两个问题: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人怎么会变成这样?一直想得头发大把地脱落。杨树发开始丢三落四,魂不守体以至于神情恍惚……

一年后,杨树发终于被送进了医院。医生先是给他做了各种仪器检查,接着又进行了好几次会诊,最后给出的结论是杨树发没有病。欧阳雪娜纳闷了,没病怎么会这样?欧阳雪娜不死心,换了一家又一家的医院,结果都一样。后来,附属医院姓王的一位教授建议她带着丈夫去省精神卫生中心看看,或许杨树发是得了什么精神疾病。

在精神卫生中心杨树发又做了很多检查,包括做了很多量表测试,结果显示杨树发哪哪哪都好。那些当下流行的抑郁、焦虑、失眠等在杨树发身上都没有。这次不仅是欧阳雪娜就连那些精神科大夫和心理医生也纳闷了,没道理啊。留院观察了三个月后,医生还是不能给出合理解释,最后只能说病人可能是受到了某种刺激。

杨树发的妻子欧阳雪娜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丈夫究竟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变成了这样?也许她这辈子永远都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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