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说,我出生的时候,下着鹅毛大雪,连续下了三天,一脚下去雪地上会留下深深的脚印,高一脚低一脚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脚印过一阵儿就被飘飘洒洒的雪花盖住了,那是那一年最大的一场雪。
那天凌晨,外面下着雪,我在母亲的肚子里来回折腾,闹着要出来,想要看看这人世间。母亲挺着大肚子想去医院,我家离医院并不远,只是雪大的走不出家门,又是凌晨时分,那时候交通不便利,没有出租车,公交车都很少,但我已经等不住了,她疼得无法忍受。我家邻居是医院的妇科大夫,她正好休息,我就是在家里被她接生的。后来,长大一点的时候,邻居见我就说:你是大雪天里生的孩子,现在见到这些长辈,还是会这样说。
接生我的大夫,曾经和父母商量,她家两个男孩,想把我要过去当女儿,母亲生我已经是第三个女孩,哥哥是老大,我就这样被抱去医生家养了几天,母亲最终舍不得,还是让父亲把我抱了回来。长大以后,医生阿姨见了我也说,你差点成了我家的姑娘。
小时候,母亲喜欢逗我说,我是被别人三个甜馍馍换来的,我从小就认真,哭着闹着要去找亲生父母,母亲把我搂在怀里说:你是我大雪天里生的,所有人都知道,别人想把你抱走我都舍不得,你怎么会是换来的,妈妈就是逗你玩的!别人家的妈妈也这么说过,这样的话儿听多了,当时不明白大人为什么这么说,后来觉得大概是让孩子们更加知道父母的好。
那时候的冬天特别喜欢下雪儿,一入冬就下雪,天气还特别冷,风刮在脸上,也是生生的疼。我们住的院子是平房,前后两排,院子中间有个水龙头,一到冬天,水龙头上就挂着长长的冰溜子,水龙头旁边的地上结着厚厚的冰,走上去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滑倒摔跤。院子里只有这么一个水龙头,谁家要用水,就提着水桶去接水,那时候我常常跟在母亲身后,看她提着两个桶子去接水,母亲年轻的时候力气很大,她提着接满水的桶很轻松,家里的水缸几次就被她接满了。有时候她要洗床单大件的时候,索性端着家里大大的水盆坐在水龙头旁边,盆里放着搓衣板,放点洗衣粉,使劲的搓着洗着,脸上红扑扑的,手上冻得裂开口子,我蹲在一边看着她,听她哼着歌儿,那时候母亲就喜欢唱:洪湖水,浪打浪……洪湖岸边是家乡。
单位的食堂也在院子里,每月都会给职工发“保健”,一些鱼啊肉啊,有时候看到食堂杀猪,杀完猪以后那些“下水”,也会给大家。下雪的天,飘着雪花,母亲就在那个水龙头旁,一遍又一遍的用白醋和明矾清洗着那些猪肚猪肠心肺肝等,就为了给我们做一顿美味的“杀猪菜”。直到现在,我的眼前总能浮现出当年母亲一遍又一遍冲洗猪肠的情景,她穿着雨靴,还要防止被滑倒,地上全是冰,她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劲,我摸一下那水,冰的我连忙缩回去,而母亲就怎么不知道冷呢?
上中学的时候,有时候晚上要上晚自习。我家那个巷口很长很深,放学快走到巷口的时候,总能看见母亲站在昏黄的路灯下面,笑眯眯的等着我,那时候的雪真多呀,母亲头上都白了,雪花落在她身上,她都快变成一个雪人了,我戴了帽子和手套,她见了我,把我的手拉着放进她的衣服口袋里,她的口袋那么大,手总是很温暖,就这样被她牵着回家。回到家里,我在桌上写作业,母亲会煮一锅红薯粥给我们暖身,那腾腾升起的热气,便是冬日最温暖的的烟火气。窗户外已经是白雪皑皑,一片银白,只觉得那时候的冬天很安静很美。
我家冬天的时候,遇到小雪,大雪,冬至节气,不管多忙,都是要包饺子的。那时候,父亲和面擀皮,母亲拌馅包饺子,她喜欢包白菜馅的加点香菇。每次我们放学回来,父亲就开始下锅煮饺子了,母亲会为我们拍打身上的雪花,水盆里是热乎乎的洗脸水,等我们擦洗干净,就可以上桌吃饺子了,他们看着我们又闹又笑,或者为了谁多吃了一个饺子争个没完没了,没有人评判对错,母亲下好最后一锅饺子,才上桌吃饭,她喜欢看着我们的热闹。
又是一年大雪时节,母亲依旧坐在那里包饺子,哥哥姐姐都在,唯独父亲外出了,天那么黑,外面又在飘着雪花,我跑到门口,路上都见不到几个行人,雪大的模糊了双眼,我跑回去问母亲:我爸干嘛去了,肚子好饿,怎么还不回来?母亲笑眯眯地说:一会儿就回来了,我不是一直在吗?正说着,父亲推门进来了,我高兴地欢呼:老爸回来了,可以下饺子了!
可是一转头,母亲却不在那里坐着了,椅子上空空的,我急忙去找,门外面白茫茫一片,一个影子都没有,哪里都找不到了,我想喊,嗓子好像干了,怎么都喊不出声,终于我哭出了声。突然就醒了,看了一眼手机,凌晨12点半,什么时候睡着了,一点都不知道,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坐在床上回想了很久,去客厅倒了一杯水,告诉自己,是母亲来看我了。打开冰箱,拿出一颗白菜和肉馅,走进厨房,静悄悄的包了一篦子。
今日大雪,没有一丝雪花。我在有大雪的梦里见到了母亲。
明天是母亲走后的第二年,我会带着煮好的饺子去看她,白菜馅的加点香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