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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景山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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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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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驻站内刊征文参赛作品+《白宝红 》

白宝红

田康祺

“我哥哥是pei)宝红,是永乐塬上最有名的人。

是我祖母操着关中方言讲出来的话

祖母今年八十三岁,那些曾经陪伴她长大的人,大都已经不在人世。她说她想念家乡,却又无从想起。我安慰她你还有家乡的风景家乡的美食还有陪伴您回家乡的好心情啊!她听后,笑得很开心,却又带着一丝丝的哀叹——祖母在她过去娘家白宝回忆里,流过太多的眼泪如果没有陪伴祖母回乡,我永远无法理解祖母的情愫也无法将白宝村和白宝红的故事写给世人。

祖母出生彬州永乐,民国时期家里经营酒铺、粮铺和裁缝铺。祖母五岁时,母亲患病去世,自此便与哥哥相依为伴。

白宝,是关中地区彬州永乐塬上一个村庄的名字“白宝红”是我舅爷孙桂卿绰号关中人爱秦腔,爱看热闹;舅爷从小也爱秦腔,爱演热闹。他拜师学艺多年,以反串青衣登台唱戏唱念做打风采夺人,彬州一带声名鹊起。因为来自白宝村,人们便取名“白宝红”。据祖母回忆,“彬州庙会不能没有秦腔大戏,秦腔大戏不能没有白宝红”。白宝红不仅戏唱得好,口技也了得,善于模仿动物的奇妙声音,常以此作为压轴博取观众欢笑。

那时,白宝红经常在外唱戏为了照顾家里,二十岁时便娶了个十七岁漂亮小脚太太进门小脚太太不好惹,趁外曾祖父出外忙生意,经常欺负我年幼的祖母。祖母忍气吞声,从未向父亲、哥哥坦露嫂子多年对自己的虐待与伤害。

解放后,各种政治运动接踵而至。白宝红褪去青衣,抹去粉黛,收起兰花指,穿上中山装,当起了裁缝师傅。那些曾经看他唱戏的人,也都慕名而来。他一改往日的清高寡言,全都热心接待。

小脚太太后来得病。按祖母的话说坏事做得太多了折了阳寿,二十出头便被阎王叫走了小脚太太去世前留下一岁多的大胖小子,但是不及三岁便夭折了。

失去妻儿的白宝红,续了一个淳朴憨厚精于劳作的妻。那女人和他琴瑟不调,夫妻之间频繁吵闹令他力倦神疲。女人先后为他生下三子一女白宝红已经不台上那样光彩夺人了,他低到了尘埃,卑微到无可奈何。

再后来,他被相识的人群起拉到广场批斗因为他当了裁缝做衣收了钱,而且是去外面赚钱。“投机倒把”“破坏社会主义经济”是他的罪名。他被抓起来,和牲口在一起。而后,又被拉到彬州塬上四处游街示众在戏台上跪着,忍受众人的批判与拳脚。这境地,竟然与他过去登台唱戏一样,都是被人看热闹,只是今非昔比,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日渐消瘦,弱不禁风。”祖母说,“那样子让人心疼。”“那都是些什么人啊!那都是流氓啊!都是落井下石、忘恩负义的家伙啊!他们谁没有看过唱的戏,谁家没有穿过做的衣裳啊!又哪个人没有看过表演的口技哈哈大笑过啊

白宝红被批斗,彬州塬上尽人皆知。就连路边的小孩都骂他“投机倒把”的白宝红,越想越气,万念俱灰之下,索性从沟壑边跳了下去他以为这样就可以闭眼了,不再受运动批斗折磨了。却不曾想他被人救起了——不过摔断了腿摔坏了腰。

自此以后,瘫痪在炕。白宝红不仅饱受言语批斗折磨,那个精于劳作的女人也变了心。土炕经常被烧火热,饥肠辘辘也是常有的事。直到有一天服毒自尽的白宝红再也没有醒过来。

那个已被剃成阴阳头的脑袋下面,枕着一个印有“总路线,像灯塔”字样的白色枕头。白色,被嘴角溢出的鲜血染得血红血红——那个众人曾经眼中的白宝红,自此殒命白宝村。

白宝红死后没多久,那个精于劳作的女人抛下他们的长子和幼子,带着一子一女远走他乡那个年代,没人在乎一个亡人的妻离子散,更没人过问已经逝去的当红戏子。

又过了些年,白宝红的两个儿子先后而去。长子二十岁时,见同龄人都已结婚生子,而他父死母别,又穷困潦倒,没有一个姑娘嫁他,没有奔头了,服毒自杀了。幼子倒是聪明伶俐且活泼好动。长至十一岁,爱到塬上村庄看热闹。有一日,拉煤的车辆准备卸车,幼子同其他孩童观看,不想被车轮压过,意外夭折。

只剩下白宝红唯一活在世上的儿子,也就是那个被精于劳作的女人带走的孩子。多年以后永乐塬上的一次红事,他被我伯父发现并抱头痛哭相认。然而,礼金簿伯父发现那个儿子早已改了姓氏。在关中浓厚的乡土文化里,一个男人若是姓氏,便是得罪了整个宗族。恼怒之下,年轻气盛的伯父带人将改了姓氏的人赶了出去,并大声怒喊:“我娘为你们父子流了那么多泪,伤了那么多心,你他妈改了我舅舅的姓,我全家了。

我在陪祖母回乡时见过白宝红唯一在世的儿子他成了一名唢呐手,奔走在彬州各个塬上,吹奏着黄土地固有的沧桑与悲怆。常年穿梭红白喜事间,在他父亲当年登台唱戏的舞台上。他吹奏的乐曲里,唱着的依旧是塬上人熟悉的“曾将风月度流年,奈何流年瘦风月”的戏文。唢呐声又响起。祖母说:恍恍惚惚,会唱戏会做衣裳pei)宝红”好像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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