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景山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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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峰
女老师十贵学车，到了停车场，见到了那辆破旧的“桑塔纳”也见到了土眉土眼的“王教练”，王教练都没有正眼看她一眼，说道：“上车！”
十贵拉开驾驶室车门，就要迈腿上车。突然，王教练大声嚷嚷到“往哪里上？”说着，指指副驾驶的位置，示意她从这边上车。
十贵吓了一跳，赶紧转过来。原来教练要给她做示范。
王教练吐出一个字“笨！”然后自己上了驾驶员位置。
十贵额上出了冷汗，她掏出纸巾擦了擦。心想：这位教练了解我？其实细说起来，十贵也不算太笨。
上学时，老师教什么她会什么，在老师眼里，是一个聪明乖巧、有灵性的学生；她会做家务、会织毛衣，从小到大，在同龄人当中也算得上是一个手巧的姑娘，尽管她长了一双看上去不怎么精致的手；但她会弹琴，手脚眼口耳配合相当默契；除了弹琴她还喜欢二胡、口琴、葫芦丝、竖笛等乐器。也爱跳舞，还跳得像模像样，上学时乃至工作后经常带领学生活跃于各种演出舞台。
“笨女人”是十贵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她总是满不在乎。丢三落四，出去讲课她能把优盘丢了，和朋友一起出去拍照片没人提醒得话能把手机丢了，这也太逊—了—吧！十贵单位离家较远，上下班不方便。眼瞅着身边同事一个个开车上班，她羡慕死了人家那股逍遥、那份自在。她坐不住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腾”地窜出来——学车、考本，然后自己驾车上班！
于是她喜滋滋地报了名。理论好说，她还算是个学霸，没事的时候翻一翻、瞅几眼，没怎么费劲顺利通过了。到实际操作可让她实实在在地傻了眼。
王教练大概有五十多岁，面容清瘦，留着小胡子，头发留得有点长，有些谢顶，他前脑勺凸显空空的“山”字。值得注意的是他有一双大长腿，目测身高一米八，人们都喊他王教练，他看上去不像学车教练，倒像一名艺术家。他的话很少，但眼睛很“毒”，教起来很认真，一丁点的小差错都会被他发现。
十贵第一次上车，坐在驾驶椅上，她的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一贯不缺的自信全跑到了九霄云外，她可怜兮兮地瞅着教练苦笑，想从车上得到教练的一点鼓励。
教练皱着眉头：“下车！”
“下车就下车，干嘛这么狠呢。”十贵嘀咕着。
教练并没有上车，他先绕车一周，检查车的外观和安全状况，车胎，车灯，后视镜等，查完后他给了十贵一个转圈的手势，让十贵跟着转了几圈。随后他很麻利地上了车，探出头示意十贵过去。他立即教练做示范动作：系安全带、检查油门、点火、踩离合、挂档、走……教练做完示范跳下车，指挥十贵去完成每一项动作。十贵迎合着教练的指令，手忙脚乱地瞎操作一通，踩下离合挂上档，然后直接松离合，车子一阵“哮喘”颤抖着向前挪动。她手心里全是汗，心早提到嗓子眼，不过还没被吓傻。心想：我不给油应该没事吧……“踩下离合换二档，加油……”教练又下命令了。
这下完了，没办法，上吧！十贵一脚踩上去，车子“嗖”一声窜出去，她哪儿管得了什么方向盘，双手脱把抱住了头，闭上眼睛“啊”一声大喊出口。可是，定定神，没事啊，车子稳稳地停住了。哦，多亏教练！偷偷瞅教练一眼，嘿嘿，只见教练胡子翘翘、眼珠子瞪得老圆。唉，免不了一顿批评。不过，对于教练的指责，十贵一点不放在心上，更谈不上“难过”二字，有时偷窥一眼教练，甚至还想笑。不过这教练也忒威严了一点吧，说话似乎要用钱买似的，总是往出蹦字，面部表情更别说，所有难看的表情包都会在他的脸上体现。
这时，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学生。不是吗？孩子犯错了，咱也是火冒三丈骂人一顿，可孩子们还不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有的干脆就不进，只绕着脖颈转圈圈，然后还憋不住吃吃地笑。现在，角色转换，自己成了学生，面对教练的指教，咱只有虚心接受，同时再陪上笑脸。只是自己在心里骂自己：笨呐，你怎么这么笨？
十贵第二次上车是在半个月后了，只见教练跟往常一样站在车旁等她，面部仍然无任何表情，阵仗有点吓人，十贵挠了一下自己的头，重启了一下大脑，等待教练下令，教练吐出几个字：“今天就练打方向”，她松了一口气“这还不简单”？来到一块开阔地，开始折腾了。“左三圈”她使出全身力气，三圈刚刚打满，本来准备松口气的，“右三圈”赶快反方向转过来。就这样，左三圈右三圈，呵呵，不过顾不得脖子扭扭屁股扭扭了。她的双臂那叫一个酸啊，那是一个疼，但教练不喊停就是不敢歇一歇。车子在场地就这样来来回回跳“８”字舞，把她累了个气喘吁吁。更可笑的是，场地中间一棵小树，车子转过来碰碰它，它晃一晃；车子转过去碰碰它，它又晃一晃。终于，这次没那么幸运了，车子正中开过去，“咔嚓”一声，小树葬身在十贵的车下。当然，这都是一同练车的同事看到的，车里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在哪里，看的是什么，唉，有点惊险！
教练一脸的愤怒，“下车，明天停练，你不适合开车！”
这下十贵傻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不停地落了下来，十贵失望地坐在地上，皱紧了眉头：“我哪个步骤出错了？可明明就是这样开的呀？”她猛地站起来嚷道
“我要换教练，我要找领导，约其他教练练车！”
王教练没说话，“嗖”地一下开着车走了。
这时，其他学员围了过来。
“这可是这所驾校最好的教练了，我们想约都约不上呢。”
“他虽然不多说话，严厉点，但他是一位非常有责任心的教练。”“其实他很辛苦的，在这儿带学员，家里还有个女儿等着他照顾，很不容易的。”
这些人你一言他一语，弄得十贵不知怎么才好。
原来教练叫王展飞，是这里的老教练了，十多年前由于他的疏忽，刹车失灵造成一次重大交通事故，妻子当场去世，女儿也瘫痪了。从此他是又当爹又当妈，为了女儿再也没有续弦。他知道没有妈的孩子是什么样子的。这也是他对每个学员既严厉又负责的原因。
知道了这些，十贵有点开始同情又佩服王教练了，她很后悔说出那些让教练伤心的话，她恨自己笨得要命，担心教练会不会继续教下去，她好想去和教练道歉也能看看他的女儿，但还是没勇气去。
第三次上车的时间到了，十贵起了一个大早，从来迟到的她早早地来到了练车场，找到了自己的车号，今天开始上实路，练习加减档了，她心里总是忐忑不安，不知教练会不会再教他了。若换个教练该怎么办？她一直在练车场徘徊，时不时地看一下通往教练办公室的那条路，盼望着奇迹出现。“来了……来了……”旁边的学员在喊，十贵的心紧了一下，时间似乎过了一个世纪，只见办公室出来几个教练，但十贵老远就能认出王教练，他还是那样的装束，齐肩的头发，“山”字前脑勺小胡子，大长腿……十贵的心快要蹦出来了，近了，更近了……没想到王教练直接来到她跟前，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还是熟悉的两个字：“上车！”这时的十贵别提有多高兴，偷偷瞄了一眼教练，也没敢跟教练打招呼，急忙上了副驾驶，只听教练在外面没好气地喊：“你教我还是我教你？”
十贵“啊？嗯……”急忙下车，教练让她绕着车转了一圈，自己在后面跟着。十贵知道，这是开车前的例行检查。
二人上了车。教练让十贵在练车场跑了一圈，就指令上了实路。教练在边上，一会喊三档，一会喊四档；一会往上加，一会往下降；一会加油门，一会半联动。把个她晕得顾了这头忘那头，好几次不踩离合去挂档，又有几次喊三档挂成四档。教练明明喊“左打方向盘”她偏偏向右转，
“怎么你左右不分啊！”
后来教练干脆铁青着脸喊出“你那边，我这边”。
这次不会错了。教练虽然话少也严厉，但他的每个眼神都会让十贵融会贯通，她从心底感谢教练，有这位教练在，感觉很踏实。
就这样，学车没有多长时间，“笨女人”十贵的笑料攒了一堆又一堆。但王教练没有放弃她，为她设计了一套独特的学车方案，虽然加时考了两次，还是过了。
那是一个朝阳满天的上午，驾校门口好几丛不同颜色的小花似乎在迎接十贵。她今天去领驾照。刚到驾校领完本，看到王教练在门口边站着等她。王教练露出从没有过的笑脸“领驾驶本了？”，
十贵拿着驾驶本喜不自胜地激动得跳了起来并在眼前晃了一下“领啦！”
这也是王教练对她说话最多的一次。
“你不笨，我相信你，别人行，你一定也可以！做什么事只要你不放弃，总会成功的。”教练说着，再次笑了，笑得那么灿烂，那么平易近人。
十贵相信，他平时总板着脸，说话愣愣的，一定不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