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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可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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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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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人,响犬及其它

汶沙

哑巴是个女人。

村里那些不哑的女人们在对付刚刚懂话的孩子哭闹时会说:“别哭了,再哭哑巴就来了!”这话一出,绝大多数的哭声会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东张西望,然后乖乖地钻进母亲怀里;或者警告年龄稍微大点的小把戏们,说:“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叫哑巴来把你抱走。”这时,他们会硬着头皮说:“哼,我才不怕,哑巴来了我就跑。”嘴上的英雄总是给自己壮胆而已,接下来的顽皮会明显有所收敛。尽管她们所说的哑巴并不是特指这一个,因为本村和邻村还有别的哑巴,但是在孩子们的心目中,她一定是恐怖名单中的第一个了。

这个行政村由两个自然村组成,一条东西向的街道贯通并连接了它们,这条扭了好几个弯的土路在村子里的重要性,不亚于长安街在北京城。哑巴的家就住在这条路的路边,而且院门不仅是冲着村里主要的街道,再向南,跨过街面就是村里的广场,那里有一个泥土堆砌的台子,开大会,放电影,村民们都会集中到这里,本村不从她家门口经过的人几乎没有。

哑巴说不出话,但是也能发出“啊啊呀,呀呀啊”的声音来,而且越是高兴或生气的时候声音就越大,同时她的双手也不停地比划,可惜村里极少有人懂得哑语。再加上无聪的原因,她一般都是在家里收拾家务,照看孩子,极少到田里去劳作。闲暇时她喜欢在院门口站着,或在门墩石上坐着。

这时刻她家的花狗会缠绕在她的脚下,很温顺的样子。这是一条土狗,个头不高,身体不壮,它的叫声却十分嘹亮。虽然没有伤及行人的纪录,可若是有谁招惹了它,它也会摆出一副凶猛的架势狂吠不止,样子十分地吓人。

对于那些小把戏们来说,从哑巴家的院门前走一趟的确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

每当途经这里,还有很远一段距离他们就开始张望,及至快要接近了,他们会屏住呼吸,突然加快步伐,甚至跑起来以求迅速闪过。几乎都是猫着腰行进,即便是两三个人结伴而行,他们也不再言语,眼睛不约而同地死死盯着那个院门,直到越过十几米之后他们才松了一口气。奇怪的是,这时候他们一定会停下来,转过身再朝院门看上几眼,仿佛他们希望哑巴能出现在门口似的。

小把戏的年龄冒过十岁,胆子就大了起来,尽管他们对哑巴的恐惧没有减退多少,可早已不把那条花狗放在眼里。在走过哑巴家的院门时,即便是她站在那里,他们也不会急匆匆地跑起来,而是摆出一副沉稳的姿态,眼睛直视前方,好像个个都是一条汉子了。当然,待到越过院门之后,他们还会扭头回望一眼的,只是动作很快,他们自己认为别人是觉察不出来的,就像他们走到与院门平行时用眼睛的余光观察动静一样。

哑巴没有时间天天站着街面上检阅每一位行人,于是,当小把戏确认她不在门口的事实以后,就开始他们的把戏了。首先他们得越过了她家的院门,并且具备了相当的距离,然后在地上寻觅一些碎石块,坷垃蛋,瞄准了投掷出去。总有一颗会打到门板或门框上,听见动静后花狗会迅速地窜出来,对着他们就是一阵高调的声讨。他们知道它是不敢靠上来的,所以不肯收场,继续投掷,一定要击中了花狗,疼得它惨叫不止夹着尾巴回到家中。接下来才是他们希望看到的场景,花狗再次冲去院门大吼大叫,后面跟着“啊啊呀呀”的哑巴。一旦哑巴来到了门前,他们就会怀着一种已经复仇,至少是得到了发泄的满足感,便夺路而逃。此时的花狗也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试探着追出十几米的路程,讨回一点刚才丢失的面子,然后摇着尾巴围绕主人转来转去,表示它的忠诚和勇敢。

年龄再大一些的半大小就子不会去做上述勾当,他们亟待转变为成年人,无端地去招惹一条狗是有损一个男子汉形象的,他们已经学着约束自己了。况且这个时期是他们走向社会的预习阶段,少不了要跟哑巴正面接触的。事情明摆着,哑巴的儿子是村里的兽医,在这个村里居住的人,谁家的鸡或者鸭没有个头疼脑热的,或者是猪或者羊受凉打喷嚏呢?

秋天的一个下午放学回家,一进家门母亲就吩咐我赶紧到哑巴家去一趟,原来是我家养的那头大黑猪病了。母亲饲养这头猪是为了年底卖掉,用来改善生活过春节的,这时节病了真的是很麻烦。如果它活不到年底,恐怕过年的时候我就没有肉可以吃了。

尽管这一路走得很快,可当我来到哑巴家门口时,天已经傍黑。我突然有了片刻的犹豫,是我想起了曾经的惧怕,恐怖,无奈,仇视……,几乎就要退却回去,但最后我还是走进了哑巴的家门。第一个迎接我的自然是花狗,它一边激烈地吠叫一边向后撤退,我也不敢呵斥以便让它离我远一点。随后出现的是哑巴,我相信她还没有看清我是谁呢,她立即用跺脚这种独特的方式命令花狗噤声,甚至把它逼到某个旮旯里去。当然,这个时间段一定不会是哑巴独自在家的,她的儿媳,孙子和孙女其中的一个就迎上来了。他们竟然认识我,也知道我的来意,但首先是用哑语把我的身份介绍给哑巴。就在这时,我惊奇地发现那张我一直有意无意紧盯着的那张脸上泛起了笑容,是的,是微微的笑容。由于那深深的皱纹里埋藏了太多的沧桑,这笑容算不上美丽,甚至还有些扎眼,可那善意的目光却真诚而又温馨。她“啊呀呀,呀啊啊”地比划着,让我进屋,请我坐下,还问我是否渴了,要不要喝水。

当花狗摇着尾巴把我送出院门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真的是一个成年人了,这绝不仅仅是因为请到了兽医。我变得强壮起来,从里到外都是盎然着自信,我知道了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可怕,并为自己懵懂的过去感到愧疚,可笑。

那年,我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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