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一月东风来,塞北雪片片。十一月刚入门拐巴川下了一场大雪,山川田野、沟沟坎坎都塞满了雪绒,世界变得淡雅却严酷。
大清早,急不可待的孩子们,戴起狗皮帽子,穿着大棉袄、大棉裤、鸡窝窝棉鞋、棉手套,圆鼓鼓的就像出壳不久的小鸡,在雪地里跑着跳着,那唯一露在外面的鼻子和面门,冻的像发紫的红枣色。
娘宝儿裹着捡来的破旧军大衣,卷缩在汪红桃家的草垛里。
早上,扫开积雪去给牲口喂草的汪红桃一把按到娘宝儿的身体上,吓得怪叫一声,扔下背篓转身仓惶而逃,逃跑中摔倒了两次,鞋也拐掉了,慌乱中,她也来不及抖搂袜子上的雪,连着雪塞进鞋里,连滚带爬跑进家门。
“李晟!李晟!快去看看,咱们家草垛里好像冻死一个人。”
正在院子里扫雪的李晟,笑着骂道:“白逼!我咋不信呢,里面趴着一只流浪狗还差不多!”
见李晟还跟自己开玩笑,汪红桃气的眼泪都下来了,哭着说:“李晟你别跟我开玩笑,我说的真的,你快去看看。”
见老婆都急成这样了,李晟扔下扫把,在大门背后顺手操起一根棍子,还嘴里骂着:“死狗算了,要是活狗看我不敲死它。”他还是认为,老婆是把一只野狗看成死人了,这都是昨晚电视剧里看到冻死人那场景的后遗症。
走出大门,李晟看见娘宝儿双手紧裹着破大衣,就像一只夹着尾巴的瘦狗,瑟瑟发抖的从草垛里走出来,李晟本想上去踢他两脚,但看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李晟还是杵在大门口没动。
昨天一天粒米没沾牙,就借祝三元家的火炉子熬了浓茶喝了一大杯子,娘宝儿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他想:今天要再不弄点吃的,估计今晚就完成寒号鸟的最后一宿了。
娘宝儿一边走,一边盘算怎么弄点吃的。这时娘宝儿看到远处,德信老汉从国道的方向走了过来。
“ 这老汉又顺国道边跑步去了,这么冷的天不在家热炕上定定躺着,真是膘太厚了。”娘宝儿自言自语。
与德信老汉走近了,娘宝儿打招呼:“德爸!又去晨跑了?”接着又拿老汉开刷说:“这么冷的天,不在家热炕上定定躺着,跑啥呀!冻坏了身子,还让娃子们不消停哩!”
德信老汉笑着骂:“狗日的娘宝儿,拿你德爸逗笑,没大没小的。”德信老汉好心态、好脾气是众所周知的,老汉是村上活了七十多岁了,身体一直很好,几乎没吃过一粒药的人。
“吃饭了没?”德信老汉问娘宝儿,老汉偷着儿子媳妇没少给娘宝儿给吃的,儿子们不许他招惹娘宝儿,因为这家伙你给他点吃的没关系,他经常来家还会顺手偷东西换钱卖茶叶喝。
“昨天就没吃!”娘宝儿回答。
“唉!”老汉叹口气说:“清早有时间到国道上溜溜,这些天听说偷车贼(车匪路霸)泛滥,总有东西洒在路上,拾上一两件值钱的卖了,也能下几天馆子。”娘宝儿根本没想去国道上溜,累求的他才不去呢,这句话倒激发了他骗一顿饭的灵感。
“知道了德爸。”娘宝儿胡乱的应一声,错开德信老汉,去村上寻找“猎物”。
娘宝儿看见沈原用架子车把院子里的雪往大门外拉。
“推雪呢沈三哥!”娘宝儿一边大声的给沈原打招呼,一边想:狗日的沈老三,平时抠门的放个屁都要回头瞅瞅有没米粒崩在外面,今天老子就要在你这里吃一顿饭。
“咋!您想给我帮忙清雪?”沈原问。
想啥呢!你个沈老抠,老子要不是肚子饿,出都不想出来,还帮你清雪。娘宝儿心里骂着,但脸上摊着笑凑上前,故意瞅着他的架子车轮胎。
沈原看娘宝儿瞅自己的车轮子,骂道:“狗日的娘宝儿,惦记老子的车轮子了?这几天老子的车轮要丢了,就找你算账。”
娘宝儿不屑的说: “切!沈三哥看你说的,就你这轮胎破成这样了,取下来扔了我都不带捡的,还偷?”娘宝儿接着说: “我前几天从国道路过,拾了三条架子车轮胎,埋到了长沟的崖弯里,我看装你车上正合适。”
听说这段时间车匪路霸泛滥,总有人在国道捡到东西,对娘宝儿的话沈原相信了,他一下子变了一种态度,热情的问:“吃饭了没,娘宝儿兄弟?”
娘宝儿心里暗暗窃喜,他努力压住自己的激动说:“没吃呢,你这一问我还真有点饿了。”
“走!三哥给你弄点吃的去。”说着,沈原带娘宝儿进屋,朝炕上粘鞋帮子的老婆柳翠兰喊:“把早上剩的那些山药伴面搅团热热,再热些酸菜端上来。”
看沈原带娘宝儿进屋,还让热饭,柳翠兰心想:沈三这又是哪根筋搭错地方了,今天要给娘宝儿这祸管饭,没好气的说:“剩的饭我还喂鸡儿呢,喂鸡还下俩蛋呢,给他,让他吃饱了偷我东西哩?”
娘宝儿尴尬的一笑说:“那就算了吧三哥,你看嫂子不愿意,我也不能为难三哥你。”说着假装起身要走。
沈原哪能放弃一顿饭换三条车胎这样的大便宜,他赶忙拉住娘宝儿,朝柳翠兰大吼:“让你去你就去,少给老子逼逼叨叨的,老子锤你,你信不信?”
看沈原发火了,柳翠兰只能下炕去热饭。
不一会,柳翠兰端上来一大搪瓷碗搅团说:“饭我早上炖到热灶火锅里了,还热着呢。”
沈原说:“热着就快去热点酸菜拿来,让娘宝儿兄弟吃!”
“这傻脑子,又被娘宝儿咋忽悠上了?这还亲热的称兄道弟了。”柳翠兰心里叨咕着,极不情愿的热了一盘酸菜,端了上来。
娘宝儿见菜来了,也不客气,端起碗一阵狼吞虎咽,将一大搪瓷碗搅团和一盘菜,吃个底儿朝天,吃完了摸摸肚子说:“三哥这还有点儿欠。”
沈原又对柳翠兰说:“去再拿个大干粮来。”
柳翠兰也不敢犟嘴,又去拿来一个干粮,气呼呼放桌子上。
娘宝儿掰了一块,放嘴里嚼着说:“三哥,这光干粮没菜,嚼着有点干!”
沈原看一眼气呼呼站在那里的柳翠兰说:“愣着干啥,快去再热点菜。”
柳翠兰又热了一盘酸菜,气呼呼摔到桌子上。娘宝儿才不在乎那些,又一阵狼通虎咽,一个大干粮,一盘酸菜又下肚了。娘宝儿满意的摸摸肚子,心想,这一顿又能挺两三天了。这常年的饥一顿饱一顿,娘宝儿早练出了骆驼的本领,有食物狂吃一顿,然后能挺个两三天。
“娘宝儿兄弟,吃饱了吗?”沈原脸上强摊出笑问。
“饱了三哥,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轮胎去。”说着娘宝儿起身。
这时,沈原脑子一转想:不行,我得跟着去,娘宝儿这婊子性的东西,拿着轮胎一旦被谁看见了,再给他点其他好处,他就会转手将轮胎给了别人,反正饭已经到他肚子里了,我拿他还有啥办法?想着沈原起身说:“我和你一起走。”
娘宝儿愣一下,赶忙堆笑说:“好呀,外面雪厚一个人滑滑擦擦的也不好找。”心想:看来还得想法子脱身。
娘宝儿带沈原沿着长沟走着,他一边假装辨认地方,一边想着脱身的办法。
走到一处一个人能溜下去的崖弯里,娘宝儿说:“轮胎在这水钻坑里埋着呢,三哥,我下去挖,你就别下去了,衣服弄脏了还得洗,我挖出来给你扔上来,你搭把手把我拉上来就可以了。”说着就溜了下去。
沈原看看那斜坡,不溜还真没法下去,他不但怕脏了衣服,还怕不小心把雪弄进衣服那多冰的慌,所以他选择不下去。
等了一阵子,不见娘宝儿的动静,沈原问:“娘宝儿兄弟,挖出来了没?”
下面根本没反应,又等了一阵子,只听远处娘宝儿喊:“沈三哥别等了,我先走了,哪有什么轮胎,我就是骗你碗饭吃而已。”这家伙已经从水钻洞里下去,从另一个出口走了。
沈原简直气疯了,捡起一块石头,朝娘宝儿扔过去,相隔那么远,哪能砸的到呢,娘宝儿早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
娘宝儿摆脱了沈原,在雪地里走着心想:沈原这小气鬼,白吃他一碗饭不知他会心疼成啥样,万一哪天不小心撞到他怀里,他肯定不会轻饶我,最好还是离开拐巴川在外面闯荡上十几二十天的,再回来,沈扣儿也就把这事放淡了。
……
娘宝儿在拐巴川消失了,反正他又不是第一次这样消失,过一段时间他又会回来,娘宝儿在与不在,拐巴川照样鸡鸣猪叫日子一天天正常的过,只是有人在闲话台上偶尔会说:“不知娘宝儿这次回来又会带什么新鲜玩意儿?”
的确,别看娘宝儿一天饥一顿饱一顿的过,他可是拐巴川第一个提录放机的人;第一个骑摩托车的人;第一个拿巴掌大的收音机的人;还是第一个带随身听录放机的人……这家伙简直就是拐巴川的时尚引领者。
农历腊月初八,娘宝儿回来了,娘宝儿这一次回来,穿了一件崭新蓝的确良的羊皮大袄,一双大头翻毛皮鞋,狗皮帽子,热气腾腾的回到了拐巴川。
最重要,娘宝儿这次回来,还拿了巴掌大看上去和随身听差不多的劳什子,他说叫傻瓜相机,日本人发明的,意思是这款照相机特别好操作,即使傻瓜也能成摄影师。
娘宝儿整天拿着巴掌大的傻瓜相机,从东家走到西家,要求大家穿起过年的新衣服他给照相,结果大伙没几个相信的。
大伙都说:“娘宝儿这狗日的,又拿个破玩意儿忽悠大伙。”娘宝儿也不在乎,谁相信就给谁照几张,不相信就拉倒。还告诉照过相的人:“这卷胶卷照完我就去洗像,免费的,我就图个乐呵。”
过几天,果然娘宝儿又消失了,不过这一次两天就回来了,给那些相信他照了像的人还真洗回了照片,相照的和那些走街串巷的摄影师还真差不多。
这一来,找娘宝儿照像的人变多了,娘宝儿任然承诺不收大家的钱,不过照相的人都主动管娘宝儿饭,杀过年猪的还会给他做猪肉酸菜下搅团吃。
娘宝儿照了一个腊月的像,吃了一个腊月的肉菜搅团,这家伙明显胖了许多。他承诺大伙,过完三天年就给大伙去洗像。
过完三天年,大伙儿催促娘宝儿去洗像,一直推到初七娘宝儿终于走了。可是这一走,一个正月过完了,也没见娘宝儿回来。二月、三月大伙都忙着种田了,也没人再提起盼娘宝儿洗像回来这件事。
五月里,村上都传开了,娘宝儿在金山寺出家做了和尚。白喜子说:他上金山寺拜佛去了,亲眼看到剃光了头,穿着僧衣的娘宝儿。
听到这消息,德信老汉十分高兴,他高兴得说:“娘宝儿这狗日的,这下总算有了一个归处,好呀!好呀!”
闲话台上,德信老汉给大伙讲起娘宝儿的历史:“我和娘宝儿的父亲祝八爷,旧社会我们就在一起做赶车的把式兼财物护送,解放后我们又做了生产队的车把式。”
“听说德信爷您和祝八爷手底下好的很(有功夫)?”有个年轻人岔了一句。
“我俩是真武观陈信阳的徒弟,属于龙门派俗家弟子。”德信老汉解释 ,接着说:“你们不能再胡乱打岔,听我把这娘宝儿的成长经历讲完了。”
德信老汉继续讲:“祝八爷的老婆程婷,年轻时可是个美人胚子。她本是邱家寨子,邱老财家三小姐的贴身丫鬟,人长的十分标致。”
还是有人忍不住岔了一句:“邱老财家的丫鬟,怎么会嫁给一个车夫?”
德信老汉回答:“说来也是一个缘分,祝八爷救过灵武山土匪头子宋占山的命,有一年,宋占山绑了邱老财的三儿子做肉票,我们赶车的,大部分生计是邱老财给的,所以,祝八爷答应邱老财搭救他儿子,结果,宋占山还真给了八爷这个面子,后来,邱老财为了谢恩,就把程婷嫁给了八爷。”
德信老汉接着讲程婷:“这程婷人长的是标致,可是结婚好几年了,就是生不出孩子,一块儿有好几个兄弟劝八爷休了程婷重新娶一个,八爷不愿意,他舍不得那女人。”
“后来是找先生(医生)治好了祝八奶奶的不孕不育,才生了娘宝儿的吗?”又有人岔了一句。
德信老汉回答: “也瞧了不少先生,好像也没啥效果,后来也就放弃了,结果在祝八爷四十五岁那年,那女人却意外怀孕了,祝八爷高兴的呀!整天像吃了蜜一样的乐呵。”
众人静静的听着德信老汉继续讲:“孩子出生后,八爷不知道给他起啥名字好,想了几天几夜终于想出一个满意的名字:祝勤俭,勤俭持家嘛!八爷希望儿子和自己一样勤俭持家,把自己一辈子努力的家底子搞的更富有些。”众人听了一片“唏嘘!”
德信老汉也叹了口气继续讲:“是呀!八爷期望虽然很好,只是教育有些偏差,老来得子,两口子把孩子惯的呀!七八岁了还自己穿不了衣服,十岁了还围着爹妈送不到学校,八爷的勤俭持家没传给孩子,老两口子喝茶的瘾倒实实在在传给儿子。”众人哄笑。
等笑声停了德信老汉继续讲:“祝勤俭到十七八岁,什么活都不会干,享乐的习惯倒学的不少,其实也不是不会干,这祝勤俭其实挺聪明,就是一个字懒。”众人点头:“就是的!娘宝儿脑子是有哩,就是太懒。”
德信老汉继续讲:“ 这祝勤俭整天游手好闲,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就想要,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就想吃,干活门儿都没有,八爷生气加失望,就在祝勤俭十八岁那年,八爷就得了噎嗝病(食道癌)走了,八爷去世时六十三岁。”
“是不是八爷一死娘宝儿就反了天了?“有人岔了一句。
德信老汉点头:“是的!八爷在的时候,还能威慑这孩子,让他不敢乱来,八爷一死,这孩子越发肆无忌惮了。”
“他妈也是被他气死的?”有人再岔一句。
德信老汉点头:“是的!祝勤俭二十岁那年,因为想买一台录音机,跟母亲程婷要钱程婷不愿意,祝勤俭动手抢了钥匙打开母亲藏钱的箱子,结果发现钱不够,然后又卖了几袋麦子,凑钱买了录音机,老太婆程婷坐在院子里大哭了一场。”
“听说娘宝儿在全村上连自行车都没几辆的那个年代,买了一辆小嘉陵摩托呢?”有个小年轻眨巴着羡慕的眼神问。
德信老汉点头:“是的!祝勤俭玩了几个月录音机过了新鲜劲儿,将录音机便宜处理给别人,又把自家的骡子卖了,又买了一辆小摩托。”
“据说骡子卖了老太太就被气死了。”总是有人忍不住岔话,德信老汉也就问啥答啥了:“是!骡子卖了老太太就病了,老太太程婷一病不起也撒手人寰了,老太太一死祝勤俭将家里的牲口和羊全卖了,骑着摩托车到镇上每天吃馆子。钱花完了就变卖家具,卖地,后来实在没什么可卖的了,他索性将房子也卖了,最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
有人问德信老汉:“村上的人都叫祝勤俭娘宝儿,娘宝儿是他的乳名吗?”
“不是!”德信老汉摇头否定。
“其实这是个绰号,是娘老子的宝贝儿,后来被简化为娘宝儿。”德信老汉解释道。
“就凭娘宝儿那脑子,如果好好的过日子,就咱们村估计还没几个能超过他的,浪费了一副好脑子呀!”总是被娘宝儿骗得团团转的沈原感叹的说。
“沈三哥那次照相,你又被娘宝儿骗了几顿饭?”李晟开玩笑的问。
“别提了,那狗日的那几天吃粗了,他说不吃肥肉,我就让老婆特意选了瘦肉给他炒菜吃,就是为了让他把像给我们照的更好看点,也多照了几张。”沈原摇着头有些自嘲意思的说。
“要说骗,娘宝儿在村上那不叫骗,他从不骗大伙的钱,就骗顿饭吃,走出村子他可不单单骗吃,看看每次回来那些衣服鞋子就花不少钱,那都不算,还有哪些值钱的玩意儿,他能骗不少钱。”白喜子说。
“可是他偷乡亲们的东西!”沈原说。
“他可能没有偷过乡亲们的东西,我问过他好几次,他说他没偷过,只是村上有人丢了东西就怀疑他,因为他饿,他还有茶隐,不是他偷又能是谁?这孩子对我不讲假话的。”德信老汉说。
德信老汉接着说:“娘宝儿说;别人冤枉他时他懒得辩解,大伙也就觉得是他默认了,这样一来谁家的东西窝到哪找不着就是被娘宝儿偷了,过几天找别的碰到手底下了,可能就说一句冤枉娘宝儿了完事。”这话从德信老汉口里讲出来,他就是一个字一根钉,谁都知道德信叔的为人。
农历五月十三伽蓝菩萨圣诞,德信老汉去了金山寺,特意找到娘宝儿,娘宝儿现在法号叫“有法”。
德信老汉显得有些激动的说:“有法好呀!有法好呀!代表了你这个僧人对佛法规则的尊重,这名字简洁庄严。”说着双手合十,向有法和尚鞠躬并念佛号:“阿弥陀佛!”
有法显得慌乱不知所措,赶忙拉德信老汉:“德信爸,您给我鞠的哪门子的躬。”
德信老汉回答:“我是在向佛陀的僧团鞠躬。”
……
农历六月、七月、八月、九月、十月、十一月拐巴川逐渐忘掉了娘宝儿这个人,平静的山村依然是那副安静祥和的样子。
进入腊月,屠户章四爷收拾好杀猪的家当,开始了自己一年中的最旺季。
腊月初九那天,那个法号叫有法的和尚——娘宝儿又来拐巴川了,虽然还是一身僧衣,但他很不和谐的做起了章四爷的徒弟。有法先帮章四爷抓猪,将猪按在展板上,让章四爷下刀子,然后帮章四爷烫猪毛,收拾猪下水,有法和尚的报酬很简单,就是在宰猪的主家吃顿杀猪菜。
一开始大家看这个杀猪的和尚总感觉很别扭,后来也就习惯了,在大家看来,娘宝儿这狗日的,他怎么做也似乎是合情合理的。
腊月十三那天,娘宝儿给李晟家杀猪,章四爷在有法的协助下刚将猪杀死,从猪脖子上抽出血红的刀子时,德信老汉来了。他是才听到有法和尚成了屠夫的消息,专门来看有法的。德信老汉看到一身血迹斑斑的僧装,头发已长出一寸来长的有法和尚,正死死地抓着那头最后捶死的猪,德信老汉愣在了当场。
有法和尚抬头正好看见德信老汉:“德信爸!好长时间不见您了,还是那么精神。”娘宝儿向德信老汉打招呼。
德信老汉嘴唇颤抖着,开口问:“你一个出家人,为什么要干这杀生害命的营生?”
娘宝儿笑着说:“德信爸,我这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德信老汉几乎全身的肌肉都开始颤抖了,他看着娘宝儿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德信默默的回头,步履显得格外沉重,慢慢的朝自家门口走去。
娘宝儿看着颤抖着转身离开的德信老汉,他还是感到了一阵难过,毕竟父母死后,德信爸是唯一一个希望他能好的人。德信爸经常背过儿子媳妇给自己吃的,甚至没少给他买茶的钱……但很快娘宝儿的内心就平息了,因为他闻到了杀猪菜那热猪肉的扑鼻香。
德信回到家,看着像框里自己和祝九爷黑白色的合影,喃喃的说:“师兄呀!七月初九你的周年给你扫墓时我说的那好消息他不能作数了,勤俭这个孩子,他可能是个至死也变不好的巨婴。”说着,德信老汉摸着相框泪流满面。
晚上,德信梦见娘宝儿真的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婴儿,张着血盆大口咬死了自己的父母,又开始向世界和自己的血肉撕咬。德信老汉再往远处看,天呐!娘宝儿身后有无数个巨婴,正慢慢爬起来,走向了自己的父母……
后记
娘宝儿确有其人,小时候的记忆里,他怀里总是揣着一个搪瓷煎茶缸子,在他来说,喝茶堪比他的性命,因为他对喝茶有瘾。
他确实招摇撞骗,但从不在村上骗钱,可能是骗不到,也可能他知道骗总归是骗,骗完了被骗的人总会有醒悟的时候,到时他就在村里待不下去了。他对老家那个村子,就像小孩子依恋娘一样,即使在外面招摇撞骗大吃二喝,他也不会浪荡太久就会回到让他挨饿受冻的村子。
娘宝儿如今已老了,他被五包收容到了敬老院,再也不用受罪了。
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用了小说的形式。是小说,人物和故事情节就有大量的虚构,希望我的故乡人看到这篇故事,不要较真的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