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诗〗
曰 水
——世纪末挽歌
十品
序 歌
推开这扇世纪末的窗子
我有许多话要说
在这峡口上
涌来不可扼止的水
不可拒绝的情感
深深地打击着我的我昏睡
将苹果片切碎
轻敷在伤口
窗子上停落着白色的鸟
巨大容量的情绪聚汇
潮起潮落
我掩住了那隐隐着痛的伤痕
把吉祥的企盼
置于人类的手掌内
推开这扇世纪末的窗子
湿润的爱
如水一般地流进家园
流进我的血管
在梦里缺水的时刻,凝成
最沉重的一滴泪
第一章 生存
白水出昆仑之山
饮之不死
——《淮南子》
1
有一群人在东方出现,有许多喧嚣
覆盖了绿色的平原,绿色
是一种生存的象征,是一种悲戚的生存
天空奔跑着凶猛的野兽
微风含笑的虎和狮子
常常以牙齿示威,象大自然的巨锤
我们还看着那个时代
关切地想象那由水滋生出的意境
由水中爬出的生命,是怎样的可爱
汨汨的水声就是你的号角
有山的回音,石头的坚硬
你回望水时,心情很激动
你这群族类,浑身是海的腥味
沙子沾在皮肤上会长成珍宝
于是,人就成了上帝的病因
虎和狮子是病的性格
立在山口,面对群山的狰狞
无所畏惧地饮着浊涩的水
确实是东方的景象
山峦的背后还是山峦
山峦的东侧是一片汪洋
有两条巨蛇游过腰部
一条有头,向着汪洋,另一条
咬着皮肤,咬着子宫,头却不见
两条悲壮的巨蛇把痛苦
泼向寒湿的天地
尾巴紧缠在一起
这是东方的土地,群兽
争向草原寻找水源
让千万蚊蝇得以生存
2
歌声是从那里传来
古远的地壳运动,把海洋
崛起成山脊,一步步地向南
许多的奔跑的兽群
不断向南,向陌生的地方迁徙
缓缓的行踪里歌声被牵得悠长悠长
旋律就是蹄印,把蹄印分割成
三段,少年,成年,老年
空荡的天空下自由地流淌
击石的歌唱在有水的地方
会轻轻地如鸟的滑翔
翅膀闪着红色的光芒
俯身下去,看着渐近的森林
被恋着的人,欣喜若狂
绿色覆盖了一脸的幸福
3
蜿蜒的山脉是神经
触动一根,就会奏出一曲
在平原的背景下显出壮丽无比
被祖先称做克斯的豹子
梳理着青春的衣裳
决意已定,寻找生存的水源
天空的飞行动物很有力地拍打着气流
远接天边的云霞悠闲地变幻着情绪
为什么不落在山上,为什么
远古的生态呀,只有蜿蜒的山脉
通过时间的尺子,丈量岁月
镜子的光泽渐被绿色蚀遍
克斯,美丽的少妇,昂首在山头
目光射到的角落里
就有红色流出,可不是水源
期盼自己的民族生存,要付出
血的代价,克斯出生一周时
就懂得这条真理,这条坚韧的绳索
月色如水,在许多生命的眼里
那是多情的信物,恶意在她的
扶摸下,会跌入罪恶的深渊
克斯从山的那边,听见情人的呼唤
她羞涩地脚步飘飘荡荡,她已
不能掩饰本能的渴望了
最初时也是晚上,已经死去的情人
是个很老很壮的汉子,眉宇间
还透着年轻时的英俊
少女的克斯静等着诱惑,湿濡的嘴唇
有火一般的柔情,她被燃烧了
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幸福
可是,她后悔了,很老很壮的汉子
在次日凌晨就被无名的同类装进了腹中
克斯成了美丽的少妇,有很多情人的少妇
也许这就是故事的开始
树木花草刚显出青绿
就被惊蛰的雷声惊醒,是谁在笑呢
太阳出山的时候,克斯
正从大树上下来,她想不起来
昨夜情人的呼唤声了,她有自己的信念
顺着山脚向南方走去,草木丛生
遮挡视线和天空,盈满耳际的
是争执的鸟语和绝望的歌声
克斯饿了吗,黄羊的气味已飘来
她奋步前行,用炯炯的目光觑着猎物
焦躁的心情涌上脸颊
屠杀的生存,生存的屠杀
没有开始,没有结束
血迹沾过的地方就会生出一朵花
蜿蜒的山脉风景处处
在一块巨石旁,克斯静卧着
想着寻找水源的计划
肋骨有点隐痛,石头还很坚硬
干渴的心情时时灼烧着嘴唇
遥远的记忆就恍惚成了事件
走呀,没有尽头的路
依然痴情地等待,雷声阵阵
只是向你传来雨的消息
克斯昂起头,软弱的耳朵
探寻着山下的动静,想象水源的愿望
象血一样地流遍全身
4
地貌显出青色,奔跑的野兽们
踏痛了草的腹部,在风中
呐喊成一片
石头在溪边嬉戏,有歌声传来
把跳动的水花映成相思
大眼睛的灰鼠看见了一切
起伏的山脉通过平原时
在这里打了哈欠,舒缓生命
象手背上流过的溪水和歌声
第一堆篝火,第一堆篝火
在野兽的眼里闪烁,恐惧
弥漫了古老的地貌
5
一种风景在地平线上升起
草原上奔跑着石头
饥饿和渴,染遍全身
最初的生存很简单
把水饮下去,把死亡留下
把一切躯壳留下,变成腐质
营养你就是没有营养的水
在你血管中流动后
产生了移山填海的力量
奔跑的石头呀,一路呼啸
怎不让宁静的植物忌妒
风为此付出代价吗
荒原依然壮烈,深红色的情绪
在你身上刻下印记
刻下一去不返的意志
后来,寒冷袭来
一脸的冰霜覆盖着你全身
唤醒菌儿们深入地层
植物的形象并不可怕
所求的正是你的身外之物
能在荒原上站立是一种福气
石头穴居在最高处
听着喘息之声一阵阵飘来
荒原上走动着你不孝的身影
多少年以后,当你成为齑粉
当你寄生在植物的囊部
你会后悔一切的,包括水
仅仅为了生存是不够的
石头的思考常常是奔跑
镶嵌于记忆里的奔跑
最终在荒原的腰部留有踪迹
是水无情地割破皮肤
把痛苦留给后代
把你忧郁的情怀
在石头背上刻成岩画
历史接纳了你的存在
6
忽然寒风袭来,雪
飘飘而下,落地后并没有融化
没有象往常一样融成水
寒冷悄然而至,冻结了水
把可以流动的形象
变成不可复制的雕塑
野兽们在冰上奔驰,怒吼
无济于事,怒吼声只有声音
成为遥远的符号
平川上的洁白是在祭天吗
一切生命都被覆盖了
草在腹中生出笑容
有一枚漂泊百年的种子
在记忆里长牙,食噬着王生存
从冰河里生长新枝绿叶
寒风不停地扶摸着它的头发
野兽感动的泪水涟涟
绿叶只有一片,只有一具尸体
封存的世界,洁白透明
感觉在这里散步,曾经欢乐的心情
在这时作着许多梦想
蹄子烙在冰上,就有一个纪念
唇烙在冰上,就有许多毛孔
尾巴烙在冰上,就有活着的希望
不断地延伸,结冰的河流昂起头
挡住了所有的视线,高不过极限
生命就成为岩画中最夺目的色彩
野兽们睁大了冰的眼睛
看着死亡走来走去,看着死亡
得意地饮水
直到可怕的梦消失
水,从天而降,满山的水呀
穿过巨在的峡谷
7
那一片片石头鳞片,一片片
剥蚀的伤痕,巨兽没有了
死亡的草却在做着最后的梦
沟壑的出现就有了家园
水的流向就可以找到家园
家园的想象中成为欲望
在疲倦的路上,远处的山脉
太阳烈烈地照在石头上,你只能
依偎在植物上休憩
风吹来了,风吹来了潮湿的气味
平静的生命们也开始蠕动了
向着一个方向,昂起头
这就是家园的呼唤呀
即使千里迢迢,都能使你
在沉睡中惊醒,细雨绵延
神圣的水是通过沟壑
来到这里的,一路欢歌
带来家园的问候之声
满山的青绿是从梦想中滋生的思念
你已无法阻止它的骄傲
站在高处,等待水流向苍茫
在望不到尽头的沟壑边
有个蒸腾的巨兽在游动
茁壮的树呀,依水而生存
第二章 受伤
河流之灵,海洋之灵
别让我被分离开来
——艾略特
8
也是在那个痛苦的黄昏
走到地缘尽头的生物们来到水边
月亮渐渐升起
映在脸上
许多神秘的叫声
从水面飘来
你抬起头
你仿佛看见你的情人走来
姿态阿娜,如水中
仙女的舞步
踏响了草原的音乐之夜
光从水中升起来了
你想起遥远的故乡
旱季象虫子
一点一点地吞噬着庄稼
枯萎的庄稼
宁死不屈地站着
骨头折断了
血液流光了
皮肤裂开了
脚趾冻伤了
直到火袭来
你的品格才荡然无存
你想起石头磨砺出的刀锋
站在你的情人面前
你的手无所适从
她的眼睛轻拂你的脸
你脸红润可爱
你想把失散的故事
与无水的日子
端出来,一种凄凉
在月光下
似一面镜子
你吻了一下
她吻了一下
罪恶的花朵开始凋落
9
月亮浑园
明澈地映着我们爱情的可能
你说:
有一匹骏马在水边等我
四蹄雪白,满身赤红
我说:
有一个姑娘在水边等我
身材苗条,双目妩媚
你说:
它的嘶鸣能够穿透云层
我说:
她的微笑可以融化冰雪
月亮无言
默默地眼着树影移动
你说:
骏马行千里,识路途
骏马通人性,解人意
我说:
姑娘人且美,手且巧
姑娘知我心,解我意
你说:
骏马是天地的尤物
我说:
姑娘是人兽的灵魂
月亮清湛
在苍茫的大地上吞吐云雾
你说:
骏马会老的
凄凉的晚年会倒在水边
我说:
姑娘会死的
青春的年华会使水变的甘甜
你说:
骏马是你,我们部落的酋长
我说:
姑娘是你,我们部落的母亲
10
冬天将尽
小草开始复苏
可是我,总在水边徘徊
无水的伤痛
像针一般
常常扎入我的大脑
常常使我
如受伤的豹子
呐喊狂叫之后
便是一片苍白
浮云看看就走了
浓雾看看也散了
我没给你们带来什么
我唯一的儿子
在那场灾难中
成为祭天的贡品
沙滩上的血迹
还有,我左臂上
凸起的齿印
我倒下去的时候
正是阳光烈烈的七月
他们把头呈上来
他们让天睁开巨眼看看
无水的庄稼
无水的性灵
无水的酋长,和他
将灭亡的民族
是怎样向天祈求
向水祈求,远方
山神被感动了
含泪送来消息
走吧,走
迁徙到新的家园
11
风起的时候
已经是旱季的尾声了
我们的共同话题
还是那条干涸的河流
和那些爬上岸的鱼类
河边的灌木一排排站立着
目睹了一场悲壮的登陆
前面的倒下了,双目炯炯
没有泪却有血从眼角处流下
滴入岸边的沙子中
后面的,后面
与前面的一样
血滴似的阳光下的红绒花
并排着前进,并排着铺向岸边
什么力量也不能阻挡
健壮的灌木却低下了头
它们要献出头颅,献出水
用根须去濡湿鱼类的吻
用生命换取生命
用死亡代替死亡
风起的时候
该是一个最好的故事
许多不知名的小鸟
随风飞来,象一群歌手
在灌木枝头站立
鱼类,一个种族诞生了
它们的名字叫肺鱼
它们的眼睛已被鲜血覆盖
它们的鳞片已被沙子覆盖
它们的期待已被干旱覆盖
它们昂起湿润的吻
任风吹呀,任歌声拍打沙岸
红绒花连成一片一片
不屈的海洋
12
看着那块伤痕,捂着
那块伤痕,我
已无法诉说我的处境了
青草从枯残的乱丛中
伸出一支支微笑的指头
指向那疼痛不止的腹部
我一次次地诅咒水
我将自己的头颅做为液体的
俘虏,任人唾弃
看那些站在旗帜下面的勇士
那些因失水而面黄肌瘦
那些因失恋而心律不齐的人们啊
我始终不愿惊动他们的睡眠
伤痕在梦中是不能治愈的
遥远的路上只会有平淡如水的里程碑
我对马说过,我爱你
我对情人说过,我爱你
我对黑土地说过,我爱你
可是,这个世界的答复
都是一样的,风吹过的草地
依然瘦弱,依然疲惫
伤痕就是一句吐不出的核
连上帝都畏惧
野兽都逃遁远了吗
有很多传说从我这里走出
但没有走出草原
在湿润的土地上倒下
我扶着他们,我不想看到
他们伤痕累累,天空下总有
一块长青草的腹部在等待我们
13
或许云飘落在遥远的山岗
一路飘过的是尘埃,是
令人恐惧的沙子
每一粒都是黄褐色的牙齿
每一颗牙齿上
都有我们部族的死亡
悄悄近身在荒凉的平原
没有青草(只有枯草)
没有河流(只有裸露的河床)
没有井(只有黑洞般仇恨天空的眼睛)
没有生命(只有干尸和白骨)
我颤抖的手
已把不住千百人的心跳
越过死亡地带
就会有水,有血液
流动,我不断地在平原上前进
像一只勇敢的甲虫
在寻找腐尸
沙子已盈满了我的腿
我想念乌云了
它会带来雨
它会给我带来儿子
没有水的日子里我们都懂得生存
尽管我的性欲象云一样
飘落的很远
尽管我的精液干涸成霉点
像每一尾逃亡的鱼
我们的意志没有衰退
强大的种群哟
是我们的希望
是越过荒凉和干旱
越过死亡和平原的
唯一可行之路
面对乌云的愁容
用十个男子的勇气
让她受孕,让我们的希望
在石头上发芽,并
把不屈的根子扎进肉里
英雄啊,恐惧的沙子
没有使我们退却
新一代的儿子已经临盆
在血红的晚霞里
开始了阵痛
14
当我一觉醒来
我的骨头就开始了舒展
第一滴雨水
落在我的脸上
幸福就成了我的财富
蝎子伏于我静静的身躯
野兽舔着我的手指
把一阵阵快感
输送到每一个角落
第一滴雨水
越过天空时
把我的冥想
带在身边,就像
一块祖先的牌位
他使人刻骨铭心地
感到存在
第一滴雨水
是一座七色彩虹的桥
托架起天堂之路
每一步都是旱季肆虐的足迹
每一次都是我
搀扶着信念在草原上信马由缰
让风吹来,让雨袭来
旱季对我们民族是一次劫难
我们努力地走过去
让杰出的种群出现在
太阳升起的地方
第一滴雨水
斜落下来
我们的心脏开始了博动
我们可爱的朋友
站在树的下面
我们可以面对死亡,面对旱季
祭典永远失去的一切
第三章 沉沦
七月的末尾涨满了暴雨
如同交谈者陷入纷乱的思绪
——布罗茨基
15
在我们的头顶上,有一块乌云
悄然地覆盖一张笑脸
有些嘱咐刻在石头上
鸟的臂膊很沉重
我们无法目睹这一切
我们等待着命运的流淌
雷声滚滚,从地下走来
震动了我和我的朋友
可他们义无反顾地走了
我在这雷声慰籍的晴空下面
整理着收获,如葡萄和麦子
让维生素流进我们的血液
就像所有的河流,有规律地
在平原的低处前进
带我一遍遍地梦游家园
把美好和虔诚的爱
从情人的脸上滑入手心里
春天的感觉很亲切
飞鸟已走了吗,各种鹿
也已走了吗,我开始看不见
他们的身影,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
只有一头年轻的鬣狗还在山坡上徘徊
它很谦逊地远远地守望着
在我咳声中伏下身子
我环顾了这一切的存在
乔木青青,灌木也青青
草原葱葱,野花也葱葱
太阳不可思意地消失了
滚滚雷声还在不断地从地下走来
我以手捂住大地就像捂住自己的胸口
16
天暗将下来,青蛇浮游在草地上
蝼蚁浩浩荡荡地穿过原野
"谁污辱我了"一个声音在嚎叫
石头忽然滚动着,轰轰如雷
雷声也渐起,从地底下
从人们看不见的地底下呼啸
大树披震动着
河流被震动着
老虎被震动着
我们的视野里有许多生命感到恐慌
逃亡,逃亡,逃亡
用自己力所能及的四肢狂奔跳跃
石头也滚动着
被伤害的已不仅仅是植物
也有飞鸟和聪明的灰貉
"谁污辱了我"是谁
是来自地底下的朋友
还有来自雷声深处的潮汐的咆哮
一切都在等待着
千万双眼睛左右顾盼
腿像张满的弓一般不能预料
即使是厚钝的黑甲虫
行走的步伐也在匆匆
坤士的风度消失在雷声的掌中
风起了,轻松地走在空旷的原野
没有什么值得留恋
掀起的是记忆的积淀和乱草
天空中更多地堆积了云
一层是命运,一层是雷声
让我们怎样溺死在你的怀抱
17
果然,大雨落下来了
一节比一节凶猛,共有九节
最后便成了无序无终的水乡
一片黑暗,没有极光出现
没有天地之分,没有山河之分
没有生命的呻吟和回响
石头在哪里,石头在水上漂
雨落在身上已没有痛感
手指微微颤抖着引向远方
树木在哪里,树木已经轰然跪下
雨水滚滚地越过脸颊
记忆里出现一道道狰狞的创伤
野兽在哪里,野兽跑不动了
在一个很小的山洞里藏身,可是
山洞坍塌下来,好梦只剩一个脚掌
河流在哪里,河流被睡眠的酣声围困
幸福的鱼儿在衬衫里不安起来
有许多秘密在旋涡里流浪
飞鸟在哪里,飞鸟很孤独
星星坠落怎这般地可怕
孩子们在翅膀下都很绝望
青草在哪里,青草确实失踪了
情人躺过的地方就是湖泊
情人哭过的地方就是歌唱
太阳在哪里,太阳原本是植物
折断枝头就会长出人头
咳嗽和叹息都成了你的光茫
雷声在哪里,雷声低着头
从我们面前掠过时已失去了红颜
只有指甲还白,只有眼睛还亮
18
你忽然想起了许多故事
有关雨和妮子时常出现的季节里
你就是想着自由
你的衣衫是兽皮做的
两条精瘦的腿很有力
石头碰破的地方有血迹在流
你在雨后的树林里散步
蛙鼓还在响
湿漉漉的地上有一个从容的蜗牛
你想唱自己创造的歌
拍打着小树,小树沙沙直叫
雨点落下来,落在额头
你似觉有脚步声
回过头,是妮子走来
兽歧和藤蔓遮不住诱人的清秀
你上前抱了抱妮子
树林里旋起一阵风
叶子里抖动了很久
你升起了一种杀人的欲望
把妮子推倒,蛮横地扯去
兽皮和藤蔓,只有一只柔软的手
你相信自己的力量
即使是雨后,也有着不可战胜的
勇气,妮子闭上眼肯,嘴角颤抖
你忽然跪下
山那边也在轰响
两脚之间发出了生命的怒吼
你的脸象雨后的树林
鸟鸣啾啾,叶子沙沙
妮子睁开眼,抓住了你悬在空中的手
19
七七四十九,神反复默念的数
在大雨的思维中挣扎着
肆虐横流,肆虐横流
水淹没了我的脚窝
淹没了小沟,淹没了石头
向山那边看去,雨帘遮住了视野
七七四十九,神闭紧双目
等待吉祥从心中升起
等待大雨停止,万物清醒
可是,水依然溜溜
不断地涌上岸边
不断地撕咬着青绿的植被
七七四十九,神的手上下翻腾的心情
让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
失去思想是为了生存
我的许多朋友
漂浮起来,涌上来的是死亡吗
涌上来的更有灾难
七七四十九,神仿佛听见哭喊
在雨水中前进很慢
却很刺耳,金属折断的疼痛袭来
我已没有路可退了
水位还在上涨
从树的脚面到腰部都是齿痕
七七四十九,神已抵达地狱
无法拯救的世界
都已没入水中
水(这还仅是雨)已涨到喉咙
生命在呜咽,我的许多朋友呢
我想在关闭天门之前看到他们
20
当雨不再成为雨的时候
水的形态就成为不可一世的洪魔
望不到尽头的力量汹涌而来
石头已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形象
没有谁能看到它们的存在
浮到水面上吗,我亲密的朋友
树本是英俊的少年
飘洒的头发和冠鬃曾使万人倾倒
水中的树啊,只让我沧然凄凄
我拉住那一朵最美丽的树枝
我想着曾与之共同成长的岁月
我只能将对你的叶片挽留
可是石头还在沉默
一切都在无言之中钙化
鱼的波纹已渐腐蚀到身上
我的皮肤开始失去滑润
一望无际的水呀,让我怎样生存
溜溜的浪与思想一直在记忆里横流
青蛇都要树上缠绕
它们把可以食用的东西吃光了
没有叶子的枝桠上凄栖着许多青蛇
飞鸟是不能落在树上的
树上有敌人在等待食物
坚持怒视也无法很久
勇猛无比的老虎那里去了
洪水一片的视野中再也没有那动人的色彩
再也没有那摧人泪下的吼声
大雨之后的洪水使我们又失去了许多
比如奔走的两脚就成为多余的饰品
还有失去了爱情和许多朋友
21
这一次,我单单依恋蛙了
水流没有把它冲走
却把它冲成我的主人
我不知道这望不到边的洪水
还有多少,它们从哪里来
它们将往哪里流,它们还有多少情侣
默默的日子从我身边溢出
我将不是它们最好的仆人
只能将我的心给它们看
让它们嗅到我的生命气息
让它们感到我在努力使它们幸福
让它们看到我与生活在同一片水域
没有欺骗,没有恶意
没有肉,也没有衣裳
没有就会使我们成为很近的同类
蛙的眼睛很美
而献媚时只需转一下眸子
我就会丧失金币和身子
我已是一无所有的人了
满天的水使我无法富有
鱼游来,鱼也是我的朋友而不是食物
蛙在夜里敲醒我的睡眠
密告我,晰蝎将我列上它的餐桌
让我备好一瓶很香的粥
我再也无法合眼
无尽的大水还在流动
月光下眨着恐怖的眼睛
直到太阳从水中升起
白茫茫的世界依然如故
我才想起那位英雄大禹
第四章 辉煌
请叫醒一切的不幸者
我会一并给他们以安慰
——艾青
22
爱情(局部与断面)
你可以失去一切,可以站在逝水的岸边
望着小船远去,你的心跳
像风一样猛烈起来
小船水面切开的波纹
是你失声痛哭的艺术品
它的尖端充满险恶,直逼你的情人
有许多感觉通过手传递着
在你柔情似火的皮肤上
有我的影子,我像一尾有准备的鱼
我敏捷的身手穿行在各种水草中
各种茂密的树连成我水中的世界
就像我享受幽会的森林
小船漂向何处,船首上有一盏灯
在不停地闪烁,切开的水面缝合了
你的期待便落入水中
情人啊,身着铠甲在水中手扶着
定乾坤驱虎豹的宝剑
西风中有一种豪气冉冉上升
你久久地站立岸边
你将一夜的情话都咽下,然后倒嚼
你捂着腹中孕育的种子遥望水面
我只能用鱼的思想羡慕你
水里的作爱再也不能伤害你了
记忆中你迎着风,手面上有吻痕
你站立着,你遥望着
一天天打湿你的衣衫,又一天天
晒干你的衣衫,你凝聚着天地之气站立着
我每一次看你都在流泪,忽然
你的眼睛干涸,你身躯石化了
一尊立在岸边的雕像怀揣着永远的灵魂
23
地平线(局部与断面)
深灰色的墨线从梦的边缘划过
我的喙在水面一张一合
地平线终于出现了,阳光下的一个符号
它们都急急催促我前往,森林
依然是森林,只是树木们没入水中
生命愈加茂盛
鱼儿穿行在森林中间,如在散步
是淡水的龟吗,舞动着四肢前进
我也扭动身子,赤裸的十分美丽
地平线就是太阳升起的地方
水面上的滔滔白浪,折不断
唯一的神经,和那柔韧的恋情
谁也不知我们走了多远,风暴
从我身上滚过,留下锋利的爪印
血渗出来了,在水面上有我的丝带
鱼儿穿行在森林中间,水蛇
弯曲的弧度像彩虹挂在树梢
我们一齐向水面看去,有洞穴通向光明
地平线是最早出现在梦里的
用手却抓不住,有鱼鳞在闪烁
鱼儿虔诚地感到了希望
树根露出土层,象摆动的胡须
不少鱼儿吃这些根子
维生素会使他们的脸颊白皙如春
我继续向前游去
越是接近目标就越觉水凉
脚趾已传来了磁感
我们都很疲惫,都想能躺下睡眠
我们看到的天空黑色绵延不断
地平线,地平线是我们企盼的愁云
24
杯子(局部与断面)
透明也好不透明也好
无论将我弃置何处
都是一个心病,一个杯子
水盛满我的容器
你很庄重,犹如繁殖的氛围
幻影不断袭来
你舔试我的透明
眼睛里满含着柔情
后来,你激动不已
冲破那个忧郁之夜
想那大水淹没我的身躯
你英勇的圣剑不再徘徊
我只是透明地待你
一遍遍地扶摸你
阳刚的气质,站立成花的妩媚
我是上帝赐予的容器
我载你一船的精液启航
我将成为你日夜痛苦的爱
杯子,落地有声
从折射的光中
我忠实于你的透明
浩浩的大水不停地流动
一切的浮尸,一切的垃圾
都是我心上的疤痕和关怀
一切的爱恋,一切的祝福
都来源于岸上
阳光下的我充满信心
多情的容器,杯子
天地间我只盛你的透明
我只为来年的土地灌溉
25
文明(局部与断面)
大水还没有退去
日升日落的岁月
如同我们珍贵的窗帘
大水使我们认识了很多道路
比如说:天上飞行的
在地上也可以行走,可以跳跃
生长在陆地的灌木
同样可以在水中青枝绿叶
两栖动物幽默地微笑着
大水改变了我们曾拥有的家园
所有的欢乐
只在记忆里变小
我们游历了大水流过的地方
有些痕迹被遗忘
唯有石头还带着黑色伤疤
让那些山里的野兽
喊叫吧,成为水族朋友
也应是你的光荣和骄傲
大水还没退去
我们衣裳还穿得很多
鱼儿快乐地接吻着
鱼儿渴望阳光的温暖
面对后代的允诺
每一片叶子都设下圈套
黑色的伤疤并不是耻辱
而是我们创造光明的依据
是我除了水之外的又一次洗礼
我们在大水的流动中
深深地体验着幸福
并把她延伸到内脏和眉梢
26
一对羊羔(局部与断面)
一对羊羔来到山坡上
白白的脸蛋红红的眼睛
还有尖尖的耳朵在转动
一对羊羔很亲昵
它们是兄妹是情人
也许有一天它们还会成为敌人
一对羔羊在草原上走
撒下一路脚印
还有欢乐和忧愁
一对羔羊正年轻
吃饭时响声真好听
睡觉时酣声很感人
一对羔羊手拉手
跳过小溪越过石头
太阳照在身上暖烘烘
一对羔羊看着远方
它们的家不知在哪里
忘掉烦恼吧打一个滚
一对羔羊笑眯眯
草肥水美已三年
妈妈还会在梦里轻轻呼唤
一对羔羊想妈妈了
风从山坡那边吹过来
跪乳也要报答一份恩
一对羔羊拥抱着
寒流将至心情乱
瞬间就见草枯黄
一对羔羊向天边走去
上帝祭天要用头
天亮时就会看见血色的门
27
飞翔(局部与断面)
当我升上天空
拍打着上帝赐予的翅膀
我感受到飞翔的快意
比奔跑在平原上
比潜游在水里
比大雨肆虐之后的相爱更加舒心
想着朋友们的嘱托
我常常飞翔到高空
我看不到大水的边
在我的身体下面
尽是柔顺的水,如女人一般
有风的时候就有白浪森森
水的流向是东方
水连天地蠕动着
大地的板块在蠕动着
水中的鱼还是自由的
阳光下顺流的很轻松
到了夜晚,有月无月都得逆水而行
有龟出现时又将阴森
它们爬上水中大树
在枝梢上坐禅,让灾难退去
我不时地低飞
使羽毛沾上水珠
从窗子里看一看朋友被囚禁
高飞时,我会极目远方
涌动的大水不会淹没我的意志
只有在回忆中失盲
飞翔到极致了
我在茫茫的水上生存
用翅膀和羽毛塑造着自信的大鹏
28
幻觉(局部与断面)
从山上走下的巨兽
从我们所及的岸边
有许多疑惑升腾起雾霭
彩虹的出现
引来我们企盼的凤凰
举目一望有白云低飞
大水开始涌动着
一条英俊的黑龙翻卷而来
把头探入水中吸吮父母的精血
七七四十九天的泪雨
我看着我的朋友沉入水中
以鳞片维持着光辉
你手执禅杖
将我浓缩于画面
将我的朋友浓缩于画面
我没有看到幻觉来临
起风的地方叫喊如鸦
让自由开放成花蕊
彩虹的出现
原本是我的寓言
昙花败落的季节却找不到爱情
大水之后
渴慕你与日俱增
料想还有一树红梅
淹没土地,淹没家园
哀歌处处,哭泣声声
醒来时草原和马匹都已成真
我的境界如幻
大水更肆虐了辉煌的王朝
冥冥之中美丽的容颜已碎了
第五章 灵魂
在陌生的乡土
我的灵魂更为自由更加焕发
——荷尔德林
29
我们透明的感觉是什么
我们通过水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
我们奈何不得这个世界
寒流是从北方过来的
所到之处都成了痛苦的颜色
每一张脸都在枯萎
漫天的大水怎么了
风不再兴,浪不再起
死寂的树叶只在上面滑行
第一层就有一寸
以后每日都加增
冰已覆盖了所有的水面和草圩
数日之后,天地间尽为灰白
水在被冰吞噬着
冰长成一头白色透明的兽
兽在哺乳时有一种欲望
兽贪婪地目视前方
奔跑的兔子逃不脱漂流的水
站在岸边的羚羊
思想着自己的行走
他仿佛预料了未来的日子
只有在冰上走的勇士
才可与姑娘幽会
水里的影子非常珍贵
寒流依然袭向大地
水和水的族类们在等待着
春天里有植物青枝绿叶
这是无法齐心协力的岁月
脸上的白痂在漫延生长
年轻的冰河是天天前进的巨龟
30
在我们感到寒冷的时候
我们的灵魂已在发抖
一遍遍地祷告无情的上帝
山川被白色覆盖
肃穆的身躯在风里从容地屹立
许多的遐想如梦幻
落入草原的白幔
有风轻轻地吹拂
一只冻僵的小鹿
紧紧关闭的眼睛
失支往昔的灵性
冰河所至的疾痪
我们没有理由怀疑这个季节
植物的尸骨已成齑粉
掩埋入地下的可能成为化石
寒冷已窒息了我们的生活
所到之处都是透明的故事
就象一串串可以捡拾起的呼唤
多么想念朋友呀
水中的朋友游动的姿态
已在瞬间的透明中定格
还有那曾浮在水面的风景
飘飘洒洒的雪
成不了她亲切的笑腼
茫茫大水的孕妇
大腹便便,为我们延伸了一个冬天
延展了几个世纪的四肢
山峦的脉动
从地底下开始
白色天空下只有白色的日冕
31
我置身于地狱
所有的冰都在我的上面
所有的覆盖都是蔚蓝的透明
每一个生命都在停止
每一个细胞都在冬眠
每一个问候都在失语
我置身于地狱
委屈的尸体在哭泣
还将抗争什么呢
有一百个病体在消亡
有一百个呐喊在生存
有一百个思想在发育
我置身于地狱
我想到那些欢乐的日子里
我被袭击的灵魂
把一串泡沫寄给母亲
把一朵玫瑰赠给情人
把一轮落日遗在黑峪
我置身于地狱
魔鬼的狰狞
时时都在磨砺着意志
将一座山埋在胸间
将一条河引向海洋
将一行诗刻成心中奔腾的血句
我置身于地狱
任凭冰河碾过我的肉躯
缓缓地流向岩石
立一尊碑给洪荒时代
立一尊王位启示人类的生存
立一尊雕像祭典沉默的鱼
32
宁静的世界
仿佛一切生命都消失了
上帝还在吗
你只要踏上冰冷的白色
血液都会凝固
脚掌里透着寒气
曾经的生命都走远了
留下的尸骨
和痛苦的记忆
那些抹不去的脚印
你会想起他们
微笑得那么美丽
可是冰河还在延伸
被碾过的骨头
在喀嚓直响
没有液体流出
只有魂灵安祥
朝着冰河的方向流去
太阳依然出山
病态的面容很陌生
站在最高处也无法获得温暖
只有黎明
在你的心中还有喜色
不曾褪尽的仙姿
天空很空旷
羽毛散乱了
谁也看不见弧线
你还站在原处吗
你已被流动
送至山脊
33
真正的鹰来了
目光如剑
巨大的翅膀拍打着冰河
从我们头上掠过
唤醒我们站起来
黑色身影映着山脊
原本没有理由停留
作为长辈你很恭敬
所到之处都是谦逊
大树还挺立着
年轮如丝
还在吐着死亡
冰河的步履
在金属般地前进
鹰在天空中盘旋
要想知到的很多
生命的路很遥远
应该祝福飞翔
鱼王在游着
定格在冰层里的笑容
就是留给历史的纪念
那些展开的鳍
是翅膀的形象
是我们无法理解的歌唱
仰着望鹰
我们只想流泪
白色的天地间有一道裂纹
是天堂之门吗
我们诅咒的冰河在前进
鹰是这世界永远的天窗
34
有时我还想念豹子
她的走路的姿态
常提示我温柔的目光
就在那片草原上
长着青绿的草儿
有着绒毛编织的家园
需要水的时候
就走向井边
草原的气息散着悠香
如果星星出来
作爱就是最好的享受
天上也会流下甘泉
就餐之后
黎明还有来到
余下的时间穿好衣裳
豹子喜爱与我交谈
软软的手就是感情
平静的话语里生出藤蔓
大水的涌动
冰河的冷酷
豹子远走它乡
可以逃脱雨季
也可以在旱季迁徙,生命在冰层中
失去了许多繁衍的机会
豹子还是那般地从容
舌头舔着嘴唇
牙齿闪着寒光
我的朋友都走了
冰河覆盖所有的痕迹
我在寒风中入眠
35
忽然有一天
我这样看世界,只要适应了
就可以生存
冰河时代的风景
如此缓慢地前行
忘却了许多生命
然而,寒冷却是一张产床
晶莹的冰层中
终于诞生了希望
一种藻类静静地出现了
土地与冰层之间
依附着生命的魂灵
由单细胞亲吻
产生了活的行为
谁胆敢走过我的面前
没有旗帜示意
藻类的触手在扶摸着壁底
探寻着亲人的泪痕
阳光开始了温暖
洒在冰的表面
穿透的是生存的幻想
原野白皑皑
寒风是宣言
挡不住顽强的声音
哀嚎也是抗争
与冰河流动
就会实现少年的梦幻
把寒冷把沉睡几个世纪的世界
置之度外,生命适应了
就会从藻类长成无边的森林
第六章 流亡
向上的路
和向下的路是一样的
——赫拉克里特
36
接受现实吧,我没有
足够的准备,在山上种一棵树
长着橄榄枝和让人回味的果实
我只是觉得需要力量
在荒芜的土地上生存
大水袭来时该有一条河流可以发泄
天空中什么也没有
云都变幻成鸟了吗
能在一方空间飞翔就是福气
我不能目睹一片空白
飞近时我才被带红的羽毛感动
原来是鸽子历尽艰辛折翅濡血
这个世上的一切
已没有让我敬佩的事了
如果人类没记下这一页的壮烈
那是在许多次失眠之后
冰河静卧的岁月里
我努力地想那个多事的夜
只想在记忆中保留真挚
无论是橄榄枝还是
鸽子,我都会亲昵地置于杯中
大水使我们恐惧的不能飞行
等待着食肉的野兽出现
将梦幻与现实一同下咽
我也没有理由挽留你
心地善良的本质
是会成为失去自己的金币
接受现实吧,我默念着
你的名字,在无人知晓的山上
摘下那片沾满话题的橄榄枝
37
我们的民族是在黄昏时上路的
顺水流的方向
携儿带女地前进
冰河的劫难虽在昨天
我们都在努力地回避着
低矮的草本已开始返青
一切都是那么坦然
大病初愈的山
似乎也将迁徙
没有路的地方
在我们民族的脚下出现了路
出现了可以流露情感的叮咛
黄昏原本就带濡湿的空气
相视一笑
便有许多刻骨的怅惘
一身忧郁和创伤
还有一个将空的行囊
我们跟随那只疲惫的黄羚
我们走了很远很远
可饥饿的影子却是那样健壮
附在身上,留给星星窥伺
不死的宣言雪片似地飘
静静地招魂
凝成了我们心中的图景
石头在水下已圆润了面容
陌生地开放在沟壑
山野还有几声叹息
我们的民族不停地走
没有旌旗,没有号令
头上有一只飞鹰
38
歌声是从一个孩子的嘴里唱出
伴着脚步我看到了
风是那么甜蜜
夜空中的星在跳动呀
有一双眼睛在搜寻
我的祖先就是这样的步伐
泥泞的路继续延伸
曲折的部分使豹子也诈舌
忽然腾起的却是一个意念
或许是说不出名的鸟
在天空中盘旋着
等待老树发芽
歌声高低参差
如河床上的卵石
我们的每一步都是流动的音符
孩子纯洁的像水
用浑浊的眼睛也能
看见透明,阳光下的鲜花
我们不断地走着
我们的方向——南方
我们的目的——生存
所以,山风含情地吹来
野草莓被拂弄的充满快意
在曙色中等待辉煌的早霞
孩子还在唱歌
我们都应和着
双腿也加快了节奏
迁徙是没有路的
走在遥远的道上
被阳光扯成了碎片和谋杀
39
不知走了多少路
一个使人兴奋的遗址
足以让我晕眩
文明之光熠熠中天
如金针数万枚地射出
我们心潮聚然跌宕
这是有灰烬的
有骨头有城堡砖块的废墟
还有锈迹斑斑的刀子
有白色的牙齿有泛绿的铜币
有遮身的兽皮有飞鸟的翎毛
有占卜的陶器有黯然的酒觞
寂静中在喧嚣
尘土中有埋藏
曾经的大厦只在荒原上哭泣
我看见一位飘然的仙人走来
手里的拂尘白色如须
捧一把土放入我空空的行囊
一阵风吹来
遗址依然寂静
水的齿痕深深地咬在右臂
孩子还在唱歌
流亡的路还很迢迢
尽头定是梦魂萦绕的故乡
我们的民族不惧艰险
站在先人的遗址上
想往着他们曾经的光荣
摘一朵刚探头的白色花朵
将胸口的温暖祭上
默默地放在脚下让岁月遗忘
40
寒冷虽然已是历史的
一页白纸,灾难却永远
是一个巨人,有着狰狞的瞳孔
我对此深信不疑
即使春天来了
我还是渴望那一团火
行进在迁徒的路上
火曾照亮我这不宽的胸膛
让我多看你一眼
让我以鹰的眼睛在空中盘旋
气流都被湿濡成羔羊
留下的该是水的堕落
我们走过的路正在延伸
扶老携幼的歌声
正在鼓舞着每一个前进的兄弟
从来没有的事
在今天的晚霞里显得
格外地悲伤,视野也很辽阔
在我们顺利的时候
总有一只恶鹰相随
五个手指有五个诅咒
夏天里的热情
是让爱情有个结局
灾难对我们的民族不屑一顾
流亡并不是错误
站在路上
就会有无限的情感渗出
因此,我爱你
便让一切灾难跟随
在日落之后就会敲向路边的大铎
41
洱海的传说很遥远
洱海并不是海
洱海只是没有生命的古荒原
说没有生命也不确切
丛深的草和带刺的灌木
一两个脚印和一两声鸟鸣
我们到达这里时
还有濛濛细雨
和隐隐的雷声
洱海的魅力是苍凉
任何种子都可以生长
任何石头都是翠玉赤璎
我们都有一种欲望
放下行囊,支起帐蓬
与异性亲昵繁衍后代
洱海的脚下曾是热土
火山的怒吼,火山流出的口涎
使这里燃烧成墓志铭
眼前的河流清沏见底
鱼儿悠闲地游着
忘却了先辈的恐惧
我们安置家园
用亲情熨平恶梦的伤口
如同熨平火山口的狰狞
洱海不是海
可让我们有了依托
有了母亲和妻子的关怀
当孩子再次唱歌时
曲折的路缩短了,我们还会
走上流亡的路吗,信任星星
42
与你相识我并不后悔
水是你我交流的风筝
情结的线永远是天空的骄傲
太阳每天都升起
从山的那边
有如妻子的临盆
有如荒原上的路
走过无数次之后
就自然地成为自己的灵魂
一步一滴泪,一步一滴血
看着那些倒下去
留在路上的便是纪念之门
你会记住我的一切
昨日的乳房和阳具
今日的爱恋和仇恨
你紧抓住我的手
仿佛一只鸟欲要飞出掌中
投身于所有的森林
流亡的路使我疲惫的
经络长眠,可是你
随水流淌的记忆青春无限
歌声依然苍凉
草原上野兽的叫喊
却时时鸣响我的心
与你齐肩的我
双脚站在同一地平线上
眸子里闪出灼热的光
若不是问候
我的灯决不挂在天空上
你会扶正滚动的栗木车轮
第七章 涅槃
沉默的水
在它的石灰石坟墓里发芽
——帕斯
43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
我所目睹的一切
都会随之而去,时间可以作证
蝼蚁也要生存
需要有水的交媾和欢乐
将许多不幸埋葬于自己的脚下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
我的那些朋友会在哪里
问候就显得非常珍贵
淡淡云彩的天空中
有各种鸟在飞,优美地抒发情怀
歌声穿透了所有的风景画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
对水的信任和祝祷会时时地
萦绕在我的心头,我捧你在手中
回想着先辈人裂的嘴唇
以及那些溺死于浪涛里的灵魂
让他们悄然地度过这宁静的海岬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
我的骨头还会燃烧
噼啪声中你的眼泪载着我远航
无论什么样的风浪都有情
都会用我最爱的诗篇
种植一片生命力极强的庄稼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
我的孩子们也老了
飘逝的地球在缺水中艰难地走向衰亡
我们的植物还是异常地顽强
可以用一滴希望浇灌千百次的失望
在别的星球上培育出真诚的小花
44
站在祖先生存的土地上
血与汗泪洒过的地方
我有许多联想和钟情
一次迁徒,一次次
走过这里,以自己的肉体覆盖过去
向这片土地寄予期望和诅咒
拾起路边的落叶
纵横的纹理在诉说历史
诉说脉膊通过水而急切地流动
向后人显示的无奈
狂风吹过这里,满天的飞蝗
如尘埃般地舞蹈成污垢
一遍遍地被旱魔蹂躏
开裂的石头从山上滚下
让人类守着妻子哭泣
守着家园而没有慰籍
迎向战争的血腥
水的门前祭典上人类的头
一声声的哀鸿鸣叫
野兽再也不能等待
将尸体运往绿洲
文明的遗址上有旗帜飘扬
所不能及的是灵魂的慈航
天明之前该有飞来的燕鸥
还会上路吗,后人们
会因为水,在盲目地寻找
苦苦地将爱做为活下去的筹码
将遗忘的辉煌
泼染在自己的布衣上
向着东方叩首
45
与水为伍,傍水而生
情人如水的柔情
日夜在我的心中荡漾
母亲还站在坡上遥望
浊涩的眼里再也流不出泪水
一遍遍地默念远方的名字
情人是我心中飞出的鸟
已长成可爱的青苗,梦里咀嚼时
便看见你多姿玲珑的飞翔
母亲怜疼地扳开我的手
翅膀上的血击中了眼睛
蠕动的干唇跌入污渍
我轻声地呼唤
在夜幕里成一丝光线
抵达你时,杯中的清水显得宽广
母亲的记忆渐黄
古典的屏风有一轴瘦弱的墨竹
旱荒却还在额上恣肆
如水地眼睛如水的眉毛
如水的淹没让我们成为勇士
在清风的月夜中凉爽
母亲的血管支流密布
横躺在高原之胸就是向东的大河
一遍遍地梳理成红色的发丝
欲泄的山梁,情人垂泪
繁衍还需要土地与庄稼
离别只想挥手歌唱
母亲沉默不语,雷声渐近
怀念水的恩情在长潮
我们迎来的将是又一个雨季
46
禹王之号劈开大山
滚滚袭来浑浊的水
淹没了家园
伸出的手已被水浸泡
哭喊声绵延数里
还有旗帜在飘扬
禹王之号逆水而上
山崖边的脸庞已失血
牛羊也在挣扎
浊浪一阵阵涌来
拍打了茫茫的思念
有谁撑小舟在水里飘摇
禹王之号唤醒黎明
有鱼在水中穿行
托出生命到岸边
重重叠叠的伤口
被水腐烂,被水洗蚀
再也不见水上木桥
禹王之号撼动山岳
巨镐及处火星四溅
水天间是痛苦的翻腾
是龙身呼啸
是鞭影跃空
是食人狂涛
禹王之号万川皆静
大水浩浩地涌来
在眼前回旋
浮燥的天空渐渐复白
被动的生灵还在吗
顺流而下的宁静中飞出一只青鸟
47
静夜的天空只有星星
银河流着水声
从我的腹部穿过
尽管你说了很多
我还是珍惜湿润的情感
忽然有一个寓言挡住了你的路
有一条枕着山梁伏卧平原的大河
大河里有水不停地流淌
流淌时白浪汹涌而又平和
河的两岸是两个世界
北岸种玉米,南岸就会
种水稻,兄弟俩一样富足
弟弟在北岸以玉米当家
哥哥在南岸将水稻管好
四季已失去了意义只有艳阳高照
这一年旱魔悄悄来到平原
从庄稼的根部抽走了水
大河也天天消瘦,直到干枯
无法耕种,兄弟俩开始迁徙
哥:顺河走向下游
弟:逆河走向上游
向上游的找到了水的源头
弟弟就在源头安家
玉米依然种着,还种青稞和红谷
向下游的找到了大海
哥哥看无边的大海觉得到了地球边缘
世界末日之感袭上心头
在生存的天平上
需要水为砝码平衡人类
我们该如何背起这沉重的物语
48
黎明是最新鲜的鱼
从你苏醒的眼前游过
留下腹部的白色
剥去黑夜的衣裳
白皙的山就会拥着雾霭
就会让我怀念雨季
亲切的鱼不断地游来
贴近我的有无数凉意
有无数水在湿润我的喉咙
雨季的我还在走动
山林中不时地传来喊叫声
期待着又一个克斯(豹子)诞生在这里
水里的日子流得很快
从冬天到春天,从夏天到秋天
鱼的尾巴轻轻一摇
新的王是统帅的象征
雨季的空气里有不尽的仇恨
一点一滴的从我心中升起
是鱼,是锋利的刀鱼
割破我的皮肤
血与河流融为一体
黑夜的衣裳很沉重
一但脱去,就会显出天空
丰腴的胴体无与伦比
与鱼亲近是我的本色
沉入共同的水里
日夜都会享有关怀
可敬的雨季
勇敢与顽强出现时
我的灵魂也会沾上喜气
49
文明的火焰时常烧燎我的眉毛
每一扇明亮的窗下
都可以看到将消失的种群
我还是担忧生存
遥远的故事已在我们的民族
血液流淌成水的光芒
让心脏一次次地博动
暗黄色的皮肤下面
有一条大河和一条大江在汹涌
土地从黄变成青绿
又从青绿变成黄
生命的轮回扶慰着民族的创伤
我多次伫立在文明的火焰面前
拍打着祖先的栏干
泪水洒落在尘土飞扬的家园
水灌溉我焦渴的喉咙
渗入我粗燥的土地
拯救了无数干旱的疯狂
拯救了苦难世界中
相依为命的朋友以及那些
不畏强暴的英雄
文明的旋律非常动听
危机的牙齿却在我的背后
以死亡为代价地闪亮
我和我的民族
忠诚于我们这蔚蓝的星球
由其是流动的水
当一行大雁飞过
我想到生存在一天天缩短
我想到流动还能否越上山梁
尾 歌
城市的一角有浮燥的人走动
没有自己的庄稼
没有自己的土壤
没有自己的水和女人
没有自己的性格
只在高高的屋檐下
接一点雨,充实着荒凉
这可不是那种长满肥沃的石头
和开着紫花的草原
一切都得用危机和代价衡量
高楼接着高楼
玻璃映着玻璃
喧嚣挤着喧嚣
现代文明铺设的街面
有汽车和污染在流淌
睡去的不再醒来
醒来的就会汗颜
失去了谁,得到了谁
都在梦中随水漂去
闪光的岁月里
诅咒只是一杆高尔夫球杖
只是世纪末无法医治的
生长在心里的创伤
1993年10月策划
1994年3—12月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