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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世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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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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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八月

 

母亲的八月

 

◎胡世远

 

这个题目,我思考了很长时间。一直没有写,总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像缺少点什么。究竟是什么,而我又说不清。

雨后的秋天一片寂静。

有些微凉的早晨,遛弯的老人穿上稍厚一点的衣服,这让我想起乡下的母亲。想起小时候在冬天烤棉裤的场景。

那些日子,母亲在屋里支起柴火,将冰凉的棉衣烤热。这么久了,我还执着于内部的温度。我得到的,在寒冷的时刻,最温暖的东西。

小时候,父母下地干活,家里只留下我和弟弟。雷声将我们惊醒,发现门已从外面锁上,好在还有一个窗户,可以接纳瘦小的身体。我和弟弟从土坯墙的窗户钻了出去,我们在屋檐下,喊妈妈。

多少年了,我时而在梦里冒出一个美丽的想法,还有那么多的蝴蝶,在等待,满足于清醒和睡眠,像春天赶走积雪。

坦诚地说,我承认母亲偏爱我。上学的那会儿,母亲在我的书包里装满花生。 只是花生吃光之后,我又从学校跑了回来。这些记忆现在被哥哥姐姐们常常提起,早已成为一件有趣的事情。

母亲是一个可怜的人。排行老二,上有姐姐,下有弟弟和妹妹。在舅舅三岁时失去了母亲。后来姥爷续弦,后妈带来五个孩子,又生下三个。这样的家庭很难想象母亲当时的处境。

母亲没有读过书。早早地嫁给父亲,那时我的爷爷奶奶早已过世,唯一的叔叔还在黑龙江定居。是母亲一个人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六个孩子拉扯大。前几年母亲在上海做了一次大手术,尽管眼下身体有所恢复,但也元气大伤。很多从前的事早已模糊不清了,只是每每问起我们的生日,母亲立刻有了精神。

老大七月十一,老二七月十七,老三正月二十一,老四五月初四,老五八月初十,老六六月初十。像背书似的,一口气说完。六个孩子的,她没有忘。母亲八十岁了,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她不知道。每逢六个儿女聚在一起时,我们就会给母亲过生日。

或许这些微小的幸福,容易遗落于奢望的田野。或许它是浅浅的脚印,雪花般安静,在等待做梦的人。或许干脆它什么也不是,正如现在,我将它偶尔提及。我同样不知道母亲的幸福在哪里?在爱与拯救之间,我突然迷恋一种看不见的、隐秘的东西。

我出生在八月,白露之时。听说生我的时候,母亲只吃了糖水卧鸡蛋。还没满月,就下地干活。多年以后,落下病根的好像不只是母亲,一阵阵异乡的秋风,时而吹乱我心头的平静。在母亲的八月,一片枯萎的叶子里,有最后的光,云朵般乳白。

当风滑过乡下土坯房的缝隙,我的秘密就藏在那里。许多年过去,母亲苍老,我不能陪在身边,老屋也听不到我的呼唤。这是我必须明白的,八月,一次次叫醒我:小手串起秋天的落叶,用快乐点燃它。它是照亮黑夜的光,一片火海,恰到好处地替心愿表达。置身其中,才会知道它的含意。那是星星的歌声,就像当年的煤油灯,照亮一个农家孩子的远大志向。

去年的端午节,大姐替我圆了一个梦。

我想象中的黄昏蓝色的花园里,坐着白发苍苍的老母亲。我们跪下来,给母亲戴上五彩线。从小就失去母爱的母亲,此刻,突然像个孩子一样。给母亲戴上五彩线,因为还有活着的母亲,我们以为自己很年轻。

为母亲写点什么,有些语无伦次。我只想在这里听风,像悠远的马蹄声。草木葱茏之时,我有很多话想说。说那金子般的太阳,说那蔚蓝色的田野,说那连绵的群山,一片松林,我曾经来过,仿佛松鼠一样。从树上窜到树下,在雨后像伞状的大蘑菇面前,停了下来。

我的老家在皖西革命老区,我是七零后。说起那时的贫困,我不得不说起煤油灯。墨水瓶的瓶口放上一块铝铁皮,用钉子钻一个眼,穿进去纳鞋底的线。在瓶里倒上从供销社凭票买来的煤油,再用火柴点燃,黑夜就亮啦!不过,我清楚地记得,每次点亮后,母亲总是用针尖将灯芯向下捅几下。以至于现在我遇到强烈的光,就会不由自主地摇晃。每逢停电的夜晚,我习惯地想起母亲。那一段现在看来多么幸福的光阴,一片静美的叶子落下,需要我用百倍的虔诚,聆听。

或许正如美国诗人弗罗斯特所说:清晨树林里有两条路,你走了这一条,另一条路就只能随风远去。

今天是我的生日,同一片天空下,属于母亲的八月。在这乳汁般的时光里,呼吸成为最动听的声音。一阵微风吹拂,摇晃着羽毛般的渴望,那是一只什么鸟?我站在伟大的远景里,致敬生命、窗口、疼痛、天空,抑或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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