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自留地
◎胡世远
在老家乡下,可以耕种的土地少的可怜。每家每户,都会在房前屋后,开垦出一小块一小块自留地。
记忆中,我家门前池塘与村里的公路相夹的地方有块“三角地”,起先杂草丛生。后来经过父亲的拾掇,它便成为我们家最重要的一块自留地。
父亲说,将来你们哥仨谁不好好读书,就在那儿盖房子娶媳妇,再学个磨豆腐的手艺养家糊口,正好那儿在道边,骑自行车或者赶架子车去集市也方便。只是这个愿望如今让老父亲失望了。我们哥仨先后有两个参军,我留在了沈阳,弟弟回到县城工作。大哥也早已从乡下搬到镇上,有了自己的门市,现在都抱上三个孙子了。
离家十二里远的河口集,车站旁边有一家书摊,那是我儿时最向往的地方。各种各样花花绿绿的书,和我们的书本不一样。省下买糖块的钱,能够坐在地上美美地看半天也是享受。尽管只需要三分或五分钱,在当初也不是我想看就能看成的。
只是偶尔从家里偷个鸡蛋,跑到代销店里卖上八分,碰到个大一点的鸡蛋,兴许可以到手一角钱。几个同学将零钱凑在一起,我们就在小书摊上买回来乡下孩子从未见到的课外书。
其中有两本,我记得清楚。一本叫《微型小说》,另一本是《辽宁青年》。买到手的书,大家开始轮流看,那种如饥似渴的感觉现在的孩子恐怕再也体会不到了。就因为看书,我偷了当时的“家用电器”——父亲的手电筒。夜里猫在被窝里看,只是有时眼睛不配合,常常亮着电筒就睡着了。
后来的事情,就再简单不过了。按照父亲的家规,罚跪自然是不可或缺的,至于挨打的轻与重,由父亲心情决定。当我的文字一次次成为作文课上的范文时,怎么挨打和罚跪,都已经无所谓了。
在书摊看小人书的那会儿,又有个疑问。为什么那些人可以乘坐客车,离开我们的视线,他们去哪里,远方是什么样子。对此,我一无所知。
也就从那时起,我就想将来可以在那块“三角地”摆个书摊,最好能开个书店,让乡下的孩子们更多更好地了解外面的世界。
仿佛是幂幂之中的天意,多年后我在沈阳定居,回首当初用鸡蛋、用罚跪、用挨打换回的《辽宁青年》,现在看来多么富有诗意!
尽管开个小书摊是儿时的愿望,可谁又知道它不会以另一种方式实现呢?
十年前,我成为一名作家。六年前,我创办了自己的杂志社和公益性诗歌奖项。这些得益于那块自留地赋予我自由的想象。
那块自留地卖了。
这是我离家多年后才得知的事情。尽管它有了新主人,每次回家路过时,我打心里还是认为它是我们的自留地,至少潜意识里我这样告诉自己。
自从父亲过世,每次回到故乡,我都愿意去看一眼。我知道,我需要什么。
站在池塘边,蒲草长出白色的羽毛,在这给予我生命的地方,有我割舍不掉的记忆,有我永远的自留地。
像童年般鲜活,像梦境般辽阔,或者它就是一份彩虹般的祈祷。就像现在这样,我拥有一块心灵的自留地,它可以越来越宽广,直至人间酒满爱的阳光。
而我正好,一次次奔跑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