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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铃音(齐凤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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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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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之冬

文/齐凤艳


关于黑龙江冬天的冷,我小时候就领教过的。我五岁和八岁时,爷爷和奶奶带我去过两次黑龙江,去看伊春的姑奶,她家在伊春铁力的朗乡镇,位于小兴安岭南麓。爷爷告诉我,那里是他的老家,我这个姑奶是他最小的妹妹。

黑龙江的冬天冷的邪乎,在户外站一会儿,眉毛就会挂上霜。第一次去时候,年纪小,不懂得欣赏雪景,只知道玩。记得那天刚刚下完雪,雪真大,真的是大雪封门。可我无心于雪,一心只在雪中的游戏。我穿得像个球,至少小辉、秀娟、金龙还有桂英几个表哥表姐们是这样说的,他们也把我当个球耍。带我到离姑奶家不远的小山坡上玩。山坡上的雪很厚,他们把我像雪球一样滚下来。我们笑得都很开心,那笑声一定比我们被冻得通红的脸蛋还红火。我们还玩冰车,表亲们轮流拉我。有一次小辉和金龙故意将我闹了个大后仰之后哈哈笑起来,我恼羞地哭了。最大的桂英姐见状抱起我,吆喝了小辉和金龙几句,他们俩扮个鬼脸,笑得更厉害了。还吓唬我说:“小艳儿妹妹,你别哭了,小心脸会变成土豆皮”。小娟姐则说:“别哭了,一会儿鼻涕冻住了啊!我们不理这两个臭小子了!我们回家,你姑奶给你做的冰糖葫芦一定好了!”于是我就又在他们怀里破涕为笑了!

八岁去那年,爸爸妈妈特意杀了一只老羊,为的是用羊皮给我缝个背心御寒。这件事让我很开心,我既美美地吃了几天羊肉,解了馋,又得到了一个簇新的羊皮背心。现在的孩子们一定觉得那是一件很粗糙的衣服,但是当时我却稀罕的啥似的。我和妈妈一起先将羊皮清洗一番,之后妈妈拿着羊皮,一边在我身上左比量右比量,一边谋划着,怎样裁剪才能既给我做个背心,又能多做一两副羊皮手套。不几日,赶在我和爷爷奶奶出门前,妈妈做好了背心。这背心可真不赖,暖融融的,我抚摸着洁白柔软的羊毛,却不禁想起那只老羊,想起它的叫声,鼻子竟一阵发酸。可这时,妈妈又拿出一件为我出门特意买的新外套,我跳脚拍手的叫起来!要知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穿买来的衣服,以前可都是妈妈给我做呀!妈妈说:“我女儿现在长大了,出门得穿上漂亮的衣服啦!”

我就这样兴高采烈地和爷爷奶奶出门了。一路上,奶奶不断摸索我的新衣服,后来居然流出了眼泪。我被唬住了,怔怔地看着奶奶。爷爷说:“哎!老太婆不要这样吧!吓着孩子啦!”奶奶说:“小艳儿啊,你本还有个姑姑,比你爸爸大,东北解放前一年的冬天出生的,就生在伊春,叫腊梅!虽然爷爷奶奶从来没见过腊梅。她一出生就瘦弱,奶奶吃不饱啊,她在奶奶肚子里就挨饿呀。出生后,我又没奶水,夏秋大饥荒,冬天米粮更是吃了上顿少下顿。又是大冬天,家里破房子到处漏风,又冷又饿,她又娘胎里就受了气,没熬过冬天,就死了……”我小小的心灵不禁沉重了一会儿。爷爷看我情绪低落,就开始引逗我,讲他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在冰河上滑冰、砸冰窟窿钓鱼。我就瞬间又高兴起来。一心想着一定要改变我在表哥表姐印象中的小屁孩儿的形象,但是没想到还是出了糗事。

这次到了姑奶家,大人们都夸我长大了,文静了,什么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我心里美滋滋地,外表还得端着点儿,抿着嘴,憋着心里的高兴。我也谨记爸爸妈妈地嘱咐:“你现在都上学了,到了姑奶家要有眼力见儿,帮着收拾碗筷儿,递递水,打扫房间什么的。也给你爷爷奶奶长脸……”东北农村冬季是要做豆腐的,黑龙江更是如此,因为这里盛产大豆。我们去了,姑奶在豆腐坊新做了一锅豆腐。那天下午刚刚拿回来放在下房,准备晚上吃。晚上姑奶做饭时,我自告奋勇去下房取豆腐。不曾想,往回走时,我脚下一滑摔倒了,这黑龙江的雪真是不化啊,我一不注意,就吃了个亏。我四下看了看,好在没有人看见我出丑,而且庆幸的是盘子也没打碎。我去捡豆腐时,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因为地上的雪很白,豆腐看不出脏。可是当我的手不小心碰到豆腐挨过的铁锹时,我的手,被粘上了。我不自主地叫了起来。最先听见我的叫声的是小辉哥,他一见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急急地对我喊到“别动!”就转身回了屋里,立刻又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毛巾。我正诧异,只见他将毛巾放到铁锹的另一面,嘴里说着:“小艳妹妹别担心,一会铁锹热了,你的手指就能安全地拿下来了,否则很可能会掉皮的!”果不其然,我的手指完好无损地拿了下来。此时,我周围已经围了好几个人,包括爷爷奶奶。我都抬不起头来了。

一晃就是三十几年过去了。爷爷、奶奶、姑奶奶都已去世,可这些事情一经想起,就在记忆中又鲜明一次。去年冬天,姑奶的儿子志友叔乔迁新居,我陪爸爸去了一趟黑龙江。说来也巧,列车一进入双城还算晴朗的天空就飘起了雪花来,这让一冬在大连片雪未见的我兴奋起来。此时列车在千里雪原向东北疾驰,车轮驶过洁白的铁轨,机车的蒸汽升起腾腾霜雾,一声汽笛呼啸而过时,就有雪的浪花欢笑追逐,车身渐渐变细,尽头处,夕阳挂在天边的玉枝上。

九点多列车到达了朗乡站。表哥早已等在出站口。上次相见时我们都还是小学生,如今我们都是中年人了,要不是之前微信交流,看到他和全家人的照片,我真认不出来他了。一见面,他结结实实地给了我一个拥抱,说:“你素来喜欢雪,这里下了一白天,将晚忽的雪霁云散……”

夜里雪后小镇静悄悄的,洁白如玉,安卧于山脚的西南岔河边。我们的小轿车行驶在这银白世界,如童话一般。窗外,街灯光线迷离氤氲,高高矮矮的房舍都覆盖着厚厚的棉花一般,很多住户的灯还亮着,是寒夜里温暖的目光。南岔河上,长桥如虹,在星空下尽展曲线。真的是素裹银装雪满寰,霓虹一点醉琼颜;长桥静卧无人迹,唯有峋石倚柳眠。我被这雪夜迷醉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表哥带我们去当天附近村庄举办的冬捕节看热闹。我们一行人就穿得圆圆的出门了,没走几步,我的眉毛和帽子边缘都结了冰晶。但是雪后阳光却是非常明媚的,山岭似玉女一样嵯峨别致,举目所见,松柏白杨都似雪翁。一群孩子在街上堆雪人,打雪仗,我和表哥想起童年,边走边热烈地回忆着。

不一会儿,当我看到冬捕节的旗帜时,我也听到了欢腾的锣鼓声,每一响都应着人们的欢呼声,于是那鼓声也就冒着热气了。走近时,我看见参加活动的除了渔民,还有展演人员,他们穿着辽代的衣着,狐狸绒的帽子柔软温存,身上穿的圆领袍服也镶着动物毛的边缘,足蹬皮靴,很有民族风和穿越感。表哥告诉我,根据史料记载,辽代的皇帝喜欢吃“冰鱼”,每年腊月,便到河湖上扎营,命令仆人将帐篷里的冰层刮薄,直至薄若纸片儿,冰下游动的鱼清晰可见。等看够了想吃时,便将薄冰轻轻击破,水中鲜活的鱼就会接二连三地跳上冰面,成为案上之物,供君臣欢宴。另外,冬季捕鱼易于保存运输,所以,这一古老的冬捕方式延续至今。此时,工人已将十几厘米厚的积雪铲起一大片,漏出冰层,在晴日里蓝汪汪的,晶莹硬朗。表哥告诉我,要在这里炸开一个大洞,然后下网捕鱼。那日回来,冬捕节的热闹场面念念不能忘。傍晚临窗观雪,南岔河边似又有锣鼓声,不禁兴起,填了一首《喝火令·冬捕节》:

数九寒冬冷,萧萧瑞雪凉。冻河盘朔北辽乡。朝看彩云追鹤,夕有雁排江。

飒爽虹桥立,英姿万亩塘。远观冬捕鲑鱼香。

万里灯红,万里彩旗镶,万里客织熙攘。

暮鼓一声扬。

临走的头天下午,表哥见爸爸和叔叔感叹思念逝去的爷爷、奶奶和姑奶,从仓房拿出保存多年好久未用的泥火盆,点燃玉米瓤。我们围着火盆烤地瓜和土豆,回忆那从前的日子。爸爸说,爷爷小时候日子过的很苦。冬季里,能打一两只野兔或者野鸡,那是再兴奋不过的。但是往往他和太爷爷在山里跑了大半天,却什么都没捕到,饥肠辘辘的爷爷,实在忍不住,就吃雪。咬一口,冰凉冰凉的,之后是火热,火烧火燎的热。就盼着赶快回家吃饭,不管什么,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而此时,若是太奶奶能从火盆里给他奶出一个烫手的土豆,他的寒冷和疲惫会顿时烟消雾散。我听着,心里想,爷爷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些,他只和我们这些孙子辈儿的讲他当年在伊春的山野雪地里奔跑,追逐野兔的快乐。爷爷后来毕竟还赶上了好日子,他这乐观的人也算晚年有福。而我此时就在爷爷的老家吃着他当年的冬季美食:火盆烤土豆。

本文发表于《散文选刊》2019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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